《宫花辞》谷雨白路

317、为你柔软（1）

　　严怀恩瞪大眼睛，不相信这是昊麟能干出的事！
　　“陛下，这、这梁王莫不是疯了！要不奴先进去清扫清扫？别让那些秽物冲了皇上。”
　　弘毅嗤笑一声，对昊麟的做法一点不意外。不过这么看来，他也没有什么花招能拿出手来了。
　　“你去有用吗？还是让孤去吧。他这么卖力的作践自己，不就是想要孤去见他，孤不能辜负了。”

　　长秋宫里臭气冲天，昊麟所在地方更是臭味的中心，熏得人作呕。
　　昊麟躺在床上，紧闭眼睛，身体衣着均污臭不堪。
　　明明听见内侍通报皇上驾到，不动不言，像死了一样。
　　严怀恩屏住呼吸，实在忍不住，深吸一口，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大敢！没看到皇上来了吗？还不起来跪下！”
　　昊麟眼皮都不抬一下。
　　弘毅冷笑，“看来，你求死之心甚切，如此这般，孤不能不成全你——”
　　昊麟终于睁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明明是你自己求死，怎么现在又奈到孤头上？绝食的难道不是你，自毁的难道不是你？昊麟，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就还是如小孩一样，遇到事情就打滚撒泼。孤看你也不是真的想死，快起来吧，如果不起来，孤就命人把你拖出去斩了。也省得你受苦！”
　　昊麟瞪起眼睛，嚷道：“你别和我来这一套！我要见仙珠！”
　　弘毅一挑眉头，“你想这副屎尿都拉在身上的模样去看仙珠的话，孤也不阻你，反正丢人的又不是孤。”
　　“计弘毅！——”
　　“大胆，既敢直呼皇上名讳！”严怀恩冲上去就要掌昊麟的嘴，被弘毅用眼神阻止。
　　他翩翩一笑，大度地道：“是男人就别矫情。快起来。好歹也是个王爷，自己也不嫌臊！”

　　昊麟本来是打定主意要闹一场，但被弘毅四两拨千斤驳斥，自己也觉荒唐，遂起身梳洗。
　　弘毅退至外殿，长秋宫本已荒凉，这几日内侍们都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皇上驾临，忙乱中又更是添了几分忙乱。
　　弘毅此时只觉头痛，和昊麟对峙，太使他神伤。看到昊麟的脸，不由自主就要想到仙珠。想到她就和这污秽之主朝夕相处了四年，心中更是愤痛。
　　等了片刻，算着时间差不多，问严怀恩：“他梳洗完了没有？”
　　严怀恩答，“早梳洗完了，正在喝粥。”

　　原来昊麟梳洗妥当，更过新衣，觉得肚中饥饿，叫人送来一碗莲子粥，不紧不慢吃完，又是容颜端正的梁亲王。
　　看到他神清气爽的模样，弘毅心里叹息。
　　同时父皇的儿子，他就永远不可能像昊麟，拥有如此强壮的体魄，不管怎么折腾，喝一碗热粥就能恢复体力站起来。
　　弘毅羡慕昊麟的身体，昊麟则羡慕他的脑子。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昊麟就没见过弘毅吃瘪的时候。
　　失去仙珠，大概是他唯一一次没有料到的事。

　　昊麟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吧，你打算怎么办我？不管是削爵、凌迟、流放还是圈禁，我都无话可说。但有一件事，我要见仙珠——”
　　弘毅端起一杯茶，眼皮都不抬，“就凭你这些话，你就不配见她！”
　　“呸！我不配见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配见她的人是你！若要是不信，你让仙珠过来，当面问问，到底是你伤她伤得深，还是我伤她伤得深？”说完，他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没有逼死她的哥哥，害死她的儿子，更没有宠爱别的女人去伤她的心！”
　　弘毅眉头跳动，忍着把茶水泼他脸上的冲动，“没错。我是伤了仙珠，但你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你想见仙珠，说得好听是见她最后一面。其实是想要仙珠为你兜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遍遍把她想要忘记的事情拿出来伤害她。打着旧情的旗号，一次次把驰睿提出来。故意让她陷在回忆中痛苦不堪，故意要让她害怕，故意要让她觉得你在危险之中！如果她不拼命救你，你就会万劫不复，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前几天抓你的时候，你如此，一年前，在九仙山也是如此！昊麟，你口口声声爱重仙珠，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但其实，你的所作所为不仅全是为了自己，还是诛仙珠的心！”
　　被窥破内心的昊麟，气急败坏地道：“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这么想！”
　　“没有？那你为什么偏偏要喝莲子粥？莲子心里苦，梨儿腹里酸！你是不是想着，如果孤连仙珠都不顾，心狠手辣，决意要杀你。你还可以把先皇搬出来镇一镇孤！”
　　弘毅张弛有度，进退得法，一下就把昊麟的心思全部戳破。昊麟的心理防线在他步步紧逼下土崩瓦解。
　　所以说，他羡慕弘毅的脑子，永远比他先快一步。
　　他的招数被看得一干二净。
　　时间如同静止，冷汗从他额上流下。
　　这下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什么筹码都没有，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
　　“你……你想怎样？”
　　弘毅苦笑，他想怎么样？
　　他也不知，想怎么样啊。
　　杀。
　　简单。
　　但从此，他和仙珠的裂痕无法弥合。
　　不杀。
　　尾大不掉，终成祸端。
　　他站起来，手掌沉沉落在桌上。
　　“孤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孤问你，为什么要吃莲子粥？”
　　“因为我想父皇了。”昊麟侧过身子，不让他看自己的脸：“不仅想父皇，也想母妃。”
　　弘毅心中隐痛，明知这不过又是昊麟的苦肉计，心中还是泛起涟漪。
　　他们同根同源。在这宫里生，在这宫里长。
　　天底下还有几个能直呼他名讳，知道他过去的糗事。
　　真是死一个少一个。
　　难道真的要杀到成为孤家寡人为止？
　　罢了、罢了。
　　他长叹一声，心里一百个处罚昊麟的方式顿时都被弹压下去。
　　—————————————
　　北山行宫不负美名，景色宜人。再加上欢腾可爱的孩子，很能令人忘忧。
　　孩子不知忧虑，每天就忙着游戏，投壶、猜谜、射覆、蹴鞠……
　　咏阳吵着要放纸鸢，宫奴投其所好，扎了许多形态各异，美轮美奂的纸鸢。大孩子、小孩子都喜疯了，连内敛的昙华也被感染。
　　咏阳没有忘记父皇曾答应过要陪自己放纸鸢的话，写信央求父皇快来，因为韶华不等人！

　　晓瑾充满期待地问咏阳：“皇上会来吗？”
　　咏阳在封好的信封上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讳，用蜡封好，交给内侍。
　　说老实话，她也不确定父皇会不会来。
　　国事繁忙，请求一国之君来陪放纸鸢也太任性。
　　晓瑾幽幽地道：“如果是姑姑写信，皇上就一定会来吧。”
　　咏阳翘起嘴巴，“你觉得皇阿娘会写吗？”
　　咏阳的反问让晓瑾哑口无言，咏阳虽不清楚，皇阿娘和父皇之间发生了什么。血浓于水，她比谁都了解仙珠身上的骄傲。因为她也是这么骄傲。
　　咏阳迈步出去，去找单望和弥乐玩去了。
　　晓瑾则没有，她在咏阳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拿起咏阳的笔，凝神皱眉，与雪白的宣纸上匆匆写下一行字迹，匆匆塞到信封。
　　——————————————
　　“快看、快看——我的纸鸢飞多高！”
　　“哼，根本没有多高！看我的——”
　　“哇——”
　　“单望，你怎么这么厉害！”
　　“嘿嘿嘿……”
　　“……”
　　“睿哥哥，你看，我的纸鸢飞到天上去了——”
　　“昊麟，你纸鸢呢——”
　　“弘毅哥哥，弘毅哥哥！”
　　午睡中的仙珠被那欢腾的嬉戏声惊醒，她怔忪于梦中，仿佛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旧梦。
　　正在瞌睡的素青看到她突然起来，来到窗前，猛地把窗棂全部推开。
　　蔚蓝的天空里高高低低飘着几只好看的纸鸢，她大喊：“谁、是谁在放纸鸢？”
　　素青轻声，道：“回娘娘的话，是公主和单家的几个儿郎，还有沈公子和韦公子。他们是不是吵到娘娘了？奴去叫他们把纸鸢收下来。”
　　“不。让……他们玩吧。我是……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春天。”

　　年年的春天没有不一样，天上的纸鸢也未曾不同，是再也没有一样的他们。
　　仙珠看着天上的纸鸢出神，咏阳拿着一只鲤鱼纸鸢跑了进来，高兴得满脸是汗。
　　“皇阿娘，一起去放纸鸢。”
　　仙珠被咏阳一声热乎的“皇阿娘”叫得怔忪，她们的关系缓和是不错，但咏阳还没有这样欢快而自然地叫过她。
　　素青也道：“娘娘，就去吧。难得公主高兴，莫扫了公主的兴。”

　　行宫有大小湖泊池塘数十处，特意引了城外的北山河的支流进来。
　　孩子们放纸鸢的的地方就在河堤上头。绿草茵茵，河风阵阵，视野极其开阔。
　　咏阳和仙珠过来时，众人的纸鸢都已经飞到了天上。其中最大，最漂亮的当属一只九十九尺长的凤凰。
　　那么大，又那么漂亮的凤凰引得人们抬首驻足，啧啧称奇。
　　仙珠饮颈，好奇行宫也有善放纸鸢的能人。她的记忆中，能放这么大纸鸢的只有一人。
　　她顺着凤凰身上的丝线一路看下去，那站在河堤上的人朱红身影不是弘毅，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