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87、我很想你（2）

　　昊麟来到御前，死活不会承认自己想要夺权，反而诬告叶魁玩忽职守。
　　“皇上在九仙山遇险，知州城里风言风语，叶将军也不弹压流言，任其滋长。臣弟实在看不下去，就去行辕与他理论。将军还恼羞成怒，威胁臣。”
　　叶魁青筋暴跳，开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是皇上封的将军，忠的自然是皇上，不可能事事向你梁王报备！”
　　弘毅嘴角频频往下，哪怕昊麟再能胡搅蛮缠，今日他也要清理门户。
　　“来人，把梁王拿下！”
　　几个羽林军立刻上前，将昊麟一把扣下。
　　昊麟挣脱不过，嚷嚷道：“二哥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锁拿我，我做什么了！”
　　“你有脸问？”弘毅不顾身体孱弱，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和夷寇暗通款曲多久了？如果不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你怎能知道朕在九仙山遇难？你挟私仇以泻忿，妄夺兵权。说，谁是你的同党，朕今日就要把你大卸八块！来人——”

　　“不许，不许伤他！”
　　就在昊麟认为此命休矣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奔了进来，她像老母鸡护鸡崽一样挡在昊麟前面。
　　这突如其来的女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滚开——”
　　仙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弘毅，“王爷……不是奸细，我是！你要杀，就杀我！”
　　她的眼睛明如星辰，亮如闪电，弘毅不禁呆住，他不由生出一股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双眼睛太像、太像仙珠了。她虽然长着一张异域风情的脸，但她的行为举止与仙珠是那么像。
　　他自嘲轻笑，如果仙珠还活着，一定也如她这般，拼了命去救昊麟。
　　看到仙珠为他而来，昊麟欣喜若狂，面上依旧惶恐，“二哥哥，莫与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叶魁义愤道：“王爷，这个女子是夷狄人吗？那是奸细无疑了。正好杀了，祭奠九仙山的战士。”
　　昊麟道：“不能杀，她是西域人不假，但她也是我的心上人！旁人不理解我，叶将军怎能也不理解？你忘了，仙珠当初是如何撮合你与夫人的姻缘。二哥哥，你就成全我吧，我就是喜欢她，她是我的眼珠啊。”
　　“不要护着昊麟，他并非善人！”
　　“善人，什么是善人？“仙珠哽道：“一个人，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我，他是个再好的人又如何？我不愿讲道理，只不想再被辜负。”
　　弘毅的心在乱颤着，直直看着仙珠，“你到底是谁？是云娘、还是卓依玛? 哈尼 ?库库鲁 ?卡西塔，还是伊尔西?塔古里，一个人怎么会有三个名字？还是你有三种面貌，三种人生？”
　　“名字是什么不重要，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譬如昨天夜里，你叫了我一夜的仙珠。这个叫仙珠的女人，她又是谁，你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名字吧，但又有几种面貌，几种人生？是不是一边海誓山盟，一边存心欺骗，一边说要与她生生世世，一边又把她推到深渊。你不要否认，因为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说了一千次对不起？”
　　弘毅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烧灼，宛如光天化日下，被人狠狠捆一掌。心里既痛苦又愤怒，这个女人什么都不了解，说的字字句句都在他的软肋上。
　　“你这么喜欢他，朕就成全你们，滚吧，滚！”

　　惩治昊麟的大棒，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叶魁和叶铖百思不解，勃然大怒的皇上为什么最后就因为一个夷狄女人不了了之。
　　简直可笑啊。
　　昊麟暗笑叶氏兄弟愚蠢，他们怎么能明白，一切都是托了仙珠的福。
　　仙珠就是仙珠，不管换成什么身份、面具和模样，她就是她。
　　有了她，他就像有了尚方宝剑，就像有了金刚护体。

　　尘埃落定，所有人都要各奔东西。弘毅要回去继续做他的皇帝，仙珠要跟随昊麟返回潞北。
　　临别之时，仙珠来向无真道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得以再见，仙珠心中很是感伤。
　　无真穿着补丁缀着补丁的僧袍，听着离离惜别之语，脸上没有半点愁绪，只道：“娘娘不该救不该救之人。”
　　仙珠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无真说的是什么。
　　“昊麟说了，他不是奸细，他还答应我，往后会改。”
　　“狗改不了吃屎。梁王嘴上说改，心里未必就真认为自己错了。娘娘一味地袒护，不过是让他越发不可一世，错误就会越来越大。真到了祸国殃民的那一日，娘娘又怎么兜得住？说不定还会反害娘娘自身。”
　　“我没有偏袒谁，只是不想任何人再受到伤害。”
　　“梁王没有受到伤害。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一真。娘娘把自己化成一把利刃，刺穿了一真的心。他已是伤心人，知道真相只怕会更伤心。”
　　仙珠伏下身体，“无真师父，请您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再做沈仙珠了。”
　　“娘娘放心，老衲是不会多言的。但娘娘要知道，佛说因果，也讲缘份。离别不是缘尽，你和一真缘份未断，总有再见之时。但你们不畏因果，嗔贪痴恋，自损福报。到了再见之时，或许就是缘断之日。娘娘莫要后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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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无真把弘毅从战场上背下来，是立了大功中的大大功。如何赏赐都抵不过，弘毅试探询问无真，要不要与他一同回京师去，没想到无真欣然应好。
　　但皇宫不比市井，最讲身份。
　　无真的身份，说不尴尬，还是有点尴尬。
　　他不光是和尚，还是卢无疾啊。
　　无真倒豁达，弘毅若一相问，便都承认下来。
　　自己是卢无疾、是匪、是贼、是圣母皇太后心心念念的隔壁兄长。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安排。
　　无真笑，禁庭号称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难道就容不下一个老和尚？有什么难的，有片瓦遮头即可。
　　计彧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将他安排在华英殿。

　　华英殿是宫里礼佛之处，无真居在此处最好不过。
　　说也真是奇怪，倪樱和卢无疾相隔快有五十年没见面。相见的第一眼，倪樱一点没迟疑就认出了他，流着眼泪叫“大哥哥、大哥哥”。
　　无真感慨，还什么大哥哥，都白胡子老头了。阿樱，你怎么也这么老了？我记得，最后见你，明明还是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子。怎么一下子就和我一样老了？
　　倪樱又哭又笑，大哥哥，你最后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无真摇头，记不清了记不清了。是你入宫前几天吧。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倪樱笑着又哭，大哥哥，连我入宫的事都知道，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无真道，我怎么没没去看你，我一直都偷偷地去看你啊。只是你不知道啊。你真是个傻孩子，傻孩子。

　　倪樱找到朝思暮想的大哥哥，终于不再是孤苦伶仃，连沈方思都为她陪着流了好几次眼泪。弘毅欣然之中又带着隐隐哀伤。
　　师父回来得太晚了，失去的光阴也太多。这是往后的岁月不管如何去补，也补不回来的。
　　众人也都发现，这老和尚奇怪得很，吃得一日比一日少，后来，几乎什么都不吃。就是坐在菩提树下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