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86、我很想你（1）

　　弘毅冷道：“你也放心，我不会感激。下次兵戎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赛罕嘿嘿，“你这个人还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不好相处呗。”赛罕翻身跃上马背，“计弘毅，听好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是因为你那么聪明，能把一个百废俱兴的国家治理得蒸蒸日上。等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吧。夷狄与中晋，在除了你灭了我，我灭了你之外，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我等你的消息。”
　　夜风寒微，吹得众人的衣袍呼呼作响。夷狄人中有不满在聒噪，有马蹄在踢踏。赛罕一抬手，所有的声音立刻消失。
　　“我不想与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为敌。”说完，赛罕向着弘毅伸出手。
　　弘毅微愣，没想到赛罕会率先伸出手，“我也不想。”
　　两只大手在寒风中交握一下，然后迅速分开。
　　就在赛罕要策马扬鞭之时，他又回头深深凝望仙珠。
　　“要不要跟我走？”
　　仙珠的脸涨成紫红，啐道：“你快走吧！我原谅了你，不代表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明明知晓她的答案，赛罕还是泄了口气，掩不住落寞，“能做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有时间我会去找你。 ”
　　仙珠跳脚吼道：“千万别来，来了我也不见！”
　　“你还真是无情。”
　　“无情就无情——”
　　“你能无情，我却不能无情。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说完，仰天大笑，带领部将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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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罕一行人刚离开，弘毅便重重摔倒在地。仙珠回身一探发现他浑身上下似火一样滚烫。
　　“怎么会这样？”
　　原来方才的他不过是拼力支持，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在这时，弘毅猛烈咳嗽起来，股股鲜血从他嘴中喷涌而出。
　　仙珠吓坏了，大喊着，“你怎么呢，怎么呢？”
　　弘毅彻底晕厥过去，他听不到仙珠的呼喊，也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他疲乏至极，劳累至极。
　　像被投到冰冷湖水的伤者，想要奋力地往岸边游去，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再说，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游回去做什么呢？
　　那里又没有仙珠。
　　不如，就这样死去，就这样睡着，就这样永远再不醒来。
　　反正这个人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

　　仙珠与丑姑一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弘毅拖到内室。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仙珠急得不得了，拼命用手拍着他的脸，大声地想把他叫醒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死亡的恐惧急迫地紧压在她的心房上。仙珠感到，他就是手上被剪断弦轴的纸鸢，如果再不想办法，他就要飞出她的掌心，永不再回来。
　　“弘毅哥哥，弘毅哥哥！”她哗地一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捧着他的脸，大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仙珠啊！”
　　“你快睁开眼睛，我没有死，我是仙珠！”
　　他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像在沉入湖底之时有人用力拉了他一把。
　　“仙珠……”
　　“是我。”仙珠哭着说，“你快睁开眼睛，快看看我。我是仙珠。”
　　他像被打了强心针一样，挥动四肢，奋力向着岸边，向着声音的方向游去。
　　“仙珠，真的是你。”
　　“是我。”仙珠握着他的手，用力点头。潺潺眼泪洇满他的掌心。“你不要说话了。”他一动，嘴角里就有鲜血。
　　“不，我要说。”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怕她又会消失一样，“我知道这是梦……所以让我说完……仙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断断续续，不知道说了几十次还是几百次“对不起”。哪怕没有意识了，还在说。
　　仙珠明了，他是一个多么骄傲至极的人，是把南墙撞倒也不回头的人。能说这么多“对不起”，是他心里真的后悔了，是她的离去真的让他痛了。
　　仙珠咬唇抽泣，撕心裂肺地哭道：“你说对不起有用吗，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我恨你，恨死你了！”

　　中晋大军是两日后的黄昏来到，叶魁、叶铖、无真还有昊麟，能来的都来了。
　　弘毅虚弱地躺在简床上，他的身体在这两天里经历了高热畏寒、畏寒高热的反复折腾。具体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仙珠好像来了，但那又怎么可能？
　　叶氏兄弟扑倒在弘毅脚边，大喊自己有罪，救驾来迟。昊麟更是夸张，眼泪鼻涕一大把，都不称呼皇上皇兄了，亲热地唤着“二哥哥、二哥哥”。
　　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弘毅觉得恍如隔世。
　　“都起来吧，朕已经没事。”

　　看到叶魁与叶铖，弘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也恢复到他帝王的身份里。顾不得先让随行的御医诊伤，拉着叶魁劈头就问：九仙山情况如何，我军损失多少？敌军又损失多少？
　　叶魁泣道：“我们阵亡四万多战士……”
　　弘毅大呼一声，向后倒仰，内心里痛心疾首又无比难过，“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
　　“胜利非一人之功，失败更不是一人之错。九仙山之役，我军不是败在贼寇，是败在大风。夷贼同样损失惨重。”
　　弘毅流下眼泪，“传朕的圣旨，重赏阵亡战士，善待他们的家人。朕失踪的这些日子，禁庭和知州的情况如何？
　　“九仙山之战之后，终寻不到皇上。臣不知情况，一边密而不发，一边继续找寻。幸而皇上洪福齐天，如今重新得见。臣，臣激动得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叶魁哭得稀里哗啦，频频用袖子拭泪。再见他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可知这些日子过得的确不好。
　　弘毅见叶魁欲言又止，心中明镜透亮，便对昊麟说：“朕在这里遇到了你的卓依玛 ?哈尼 ?库库鲁 ?卡西塔，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我，你也去看看她吧。”
　　昊麟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张地忙去找所谓的卓依玛? 哈尼 ?库库鲁 ?卡西塔去了。

　　“朕不在的时候，梁王如何？”
　　叶魁早攒了一肚子话，“九仙山之战后，皇上下落不明。臣一直瞒着，密不发报。但不知梁王从哪儿知道的消息，闯入行辕——”
　　弘毅竖起眼睛，“他闯入行辕做什么？莫不是——企图以先帝皇子身份夺你兵权？”
　　“梁王虽没有直接说出这些话，但他对臣咄咄相逼。臣几番规劝，反被羞辱，只得拿出皇上的圣旨震慑于他。幸好这个时候，无真师父来了，风波才没有继续。”
　　弘毅一拳重击在床板上，昊麟狼子野心，如果被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朕在九仙山逢难，昊麟怎么会知道？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朕被困在这里，还兀自犹豫，后悔不该下那诛杀他的圣旨，怕是错杀。看来，朕对他的忌惮没有半点错！”

　　觉得恍如隔世的且只有弘毅一个人，就是仙珠，亦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短短几天，发生太多事情，她仿佛把前半生的悲伤又重复领受了一遍。
　　太累了、太伤了。
　　当无真师父回来后，她也宛如害了大病。
　　昊麟来见她，看见她便是流泪。
　　“你没事就好了。”
　　“哪里没事。”昊麟拉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哭道：“你知道二哥哥出征前下了什么密旨吗？仙珠，他是在赶尽杀绝啊。”
　　“不会的。”仙珠握着他的手，像哄小孩一样哄道：“你别怕，现在都好了。”
　　“没有好，他还是会杀我的。”
　　羽林军来“请”梁王御前回话的时候，昊麟一脸凄然。对仙珠嗟叹道：“仙珠，如若我有不测，你自己好好保重。”
　　“不会的，昊麟，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会，你瞧着吧。他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