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60、一只喵的独白（1）

　　时间不为人所停留，不管何人，也不管你是在经历快乐还是感伤。那条叫做时间的大河一如既往奔腾往前。看上去，它是那样无情，其实又是那样有情。
　　它不独爱谁，也不独薄谁。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每一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的艰辛。
　　不管是处在锦绣楼台之高，还是塞外漠北之远，命运女神总是如此的吝啬，给你一些想要的，又拿走一些你不想失去的。
　　夷狄王帐重新竖起，赛罕的时代即将来临。中原的皇朝则在弘毅励精图治下迎来崭新灿烂的盛世。
　　远隔万里。
　　却近在咫尺。
　　会再相遇吗？
　　也许会吧。
　　就像夷狄人信奉的那样，草原茫茫，风沙遍地。在外的牧人，你要小心，因为难见恩人，常见仇人。

　　一只猫的独白（一）
　　喵——
　　我是一只血统纯正的波斯猫，来自西域。刚满月就离开了母亲，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被装在笼子里，千里迢迢来到中原。
　　兄弟姐妹一想到再不能见爷娘，回故土就吃不下，睡不着，加上水土不服，身体又娇贵，一路上夭折了好几个。
　　我与它们不同，心大，做了人都不一定能左右自己，做了猫就更别提。
　　猫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有小鱼干吃。
　　到了京师，就独留下我这一根独苗。携我来的人，把我从笼子里的取出来。我正睡得晕晕乎乎，就感觉到有一双冷手捏住我的颈后，把我提溜起来。
　　“王爷，您瞧——血统正宗的波斯猫，浑身白色，一根杂毛都没有，眼睛比最好的翡翠还要翠绿。”
　　我菠菜绿的眼仁里出现一张英俊非凡，眼睛无比邪魅的男子。他把我拧起来左右看了一会，啧啧笑道：“你要是有造化做了御猫，也算是猫跃龙门，得道升天了”。说完，便把我塞到袖中。

　　喵……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辗转腾挪，真的入宫做了御猫。那人说得对，猫跃龙门，得道升天。我从此就开始了躺在美人怀，天天小鱼干的好日子。
　　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我更颓废的猫，白天晒太阳，晚上猫炕。光阴于我，就是门缝里的白马，嗖的一下就走了。喔，这句话是我来中原之后学的。
　　我不是御猫么，皇后常常带着我，去燕月堂伴驾。就是她陪着皇上，我陪着她。皇上见她无聊，便要她看经史子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慢慢的，我也变成一只有学问的御猫。不过，我真讨厌那个叫皇上的男人。好多次拎着我的脖子，把我从窗户扔了出去。
　　哼，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喵——
　　刚刚说到，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养尊处优，不是小鱼干，就是蛋液加奶糕，一身长毛毛光水滑，把头一仰，那叫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我是如此貌美动人，英俊无双。春天来后，皇宫里的母猫就开始在凤鸣宫外云集，声声切切，对空长鸣。
　　那是我最风光的时候，入夜过后，便溜出去，如帝王巡视后宫，三千佳猫都是□□宠妃。
　　天子与吾比，吾未必差之！
　　兴许是我太过高调，遭了暗算。
　　原来这皇宫并非只有我与母猫，还有一只猫王！

　　猫王与我恰好相反，一身短毛，黑如锦缎，身材修长，玲珑跳跃，尤其是那双黄莹莹的眼睛，像暗处的两只鬼灯笼。别说我看着怕，就是人看到也瘆得慌。
　　我虽然毛长身肥，但年轻气盛，才不怕他。相约在屋顶大战三百回合。
　　本来想要决一生死，但我一见它，呲牙咧嘴，爪子凌厉，瞬间便把肚皮仰了起来，向他告起饶来。猫王愣了，硬是呆了三秒。屋脊上看热闹的母猫更是目瞪口呆……
　　没办法，我的妈妈、妈妈的妈妈、妈妈妈妈的妈妈，会的就是卖萌，就是示弱。我狼狈不堪，翻身起来，摆出战斗姿势，叽里咕噜举着猫猫拳，向猫王冲了过去。
　　猫王昂首挺胸，一记回首呲牙，把我吓得直接从屋脊上滚了下来。
　　我摔在地上，头晕眼花，四肢发软。眼睁睁看着黑色国王带着我的三千佳猫扬长而去。

　　喵……
　　猫生艰难。
　　我是被皇后的侍女霁月捡抱回去的。皇后看到我的死样子，感性的说道：“乖球儿，你怎么这么不乖？昨晚又跑出去了，瞧你这被抽干了的模样，又与母猫厮混去了吧。”
　　“不，我没有！”我瞄瞄大叫，“昨晚就是没厮混，看到我的佳丽跟着那黑猫走了，我的心都碎了。皇后，你要真疼我，就帮我把那黑猫赶走！”
　　霁月道：“我昨晚看到球儿和一只黑猫在屋脊上打架，那黑猫凶得很！”
　　皇后问：“那黑猫是不是黑不溜秋，眼睛黄澄澄。”她把我抱起，道：“唉，那只黑猫我也认得，被它吓过两次。球儿下次再遇到，一定要大叫，本宫令人拿竹竿来帮你！”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是太好！
　　我开心得瞄瞄点头，但我忘了一句话，乐极生悲。

　　喵……
　　大概是皇后觉得抱着一只会发春的公猫，说出去实不好听。
　　她找人把我阉了。
　　做了太监的人生，天高地阔。
　　我再也不惦念三千佳猫，再也不想着□□爱宠，再也不……
　　每天的日子就是做在窗边，看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
　　“你这是怎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黑猫跳到窗沿上，鄙夷地看看我瘫成一摊烂泥，软不拉几的肚皮。
　　“你是怀孕了么，肚子这么大？”
　　“你才怀孕了呢！”我暴怒，举手一猫拳，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这是赘肉，赘肉！算了，和你这种风藏露宿，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人说不清！”
　　它冷道：“肥肉就肥肉，咬文嚼字说什么赘肉！你现在就是太监猫！有什么好得意的。”说完，它跃走两步，窜上窗边的石榴树，“上次就想告诉你，即便是人，以色伺人，能有几回好？何况你还是猫！”
　　我气得大叫，追着它跑过去。却因为太胖，直接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喵……
　　日子不浓不淡地过去，自从做了太监，母猫们纷纷离我而去，小黑倒是与我越走越近。
　　偶尔，我会把吃不完的小鱼干给他。他会在我睡不着的夜晚，教我扑鼠。
　　我太笨，不管他教多少次，都学不会。
　　小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猫，你到底是不是猫？后来，他叹了口气，也许你这种猫生来与我们不同，就是要被人抱在怀里，被人照顾。
　　我心里嘿嘿。

　　我知道，我能成为皇后爱宠最大的原因，就因为我只会听不会说。皇后喜欢我，也是因为我是她忠心的听众，她心里有太多的话无法对人言。
　　最近这一年，我被她抱在怀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听到的话也越来越多。
　　我感到猫心忡忡，第一次感到吃不下，睡不着是什么意思，小鱼干也不香了。
　　小黑对我说，你的主子快死了。
　　我慌张地问它，为什么这么说？
　　它说，亏你还是只猫，你难道闻不出，她身上萦绕一股死亡之气。
　　我洒下两滴猫眼泪，小黑讥笑我，是舍不得小鱼干与养尊处优的生活。
　　我道，你不懂，像我这种从没有扑过老鼠，靠自己养活自己的猫。主人就是一切，主人没有我们难受几天，我们要是没有主人，就是死路一条。

　　当我最后一次被她抱在怀里，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流下，她说，球儿，我该怎么做？我怎么才能让他后悔，让他心痛……也许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感到一点点伤心吧。
　　我低头舔着她的手掌，想要告诉她，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哭泣，千万不要做傻事。我很喜欢她，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可我只是猫，我的心声无法让她感知。

　　严怀恩抱着我往外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大声瞄瞄，瞄瞄！我是在大喊，“小□□我看着皇后，不要她做傻事！”
　　我被抱到燕月堂，皇上看见我很高兴，破天荒拿出小鱼干喂我。可我一点不高兴，什么都吃不下，蹲在窗台，对着月亮喵喵喵。
　　严怀恩那死奴才，还笑我是思春！
　　思你个大头春，老猫与你一样，都是太监。
　　我喵喵喵，是对着窗外的屋脊，小黑在那里。
　　小黑对着我的窗口，长喵一声，它说，皇后死了。
　　我的顿时像抽走了猫魂，趴在窗沿，不停流眼泪。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直到那抹黑黝黝的影子跃过来。跳上窗台向我扔下一只死老鼠，转身消失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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