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76、暴雨至（13）

　　酥山乃是用冬天的藏冰和水果，浇上乳酪而成的食物，甜软酥香，很得孩子喜欢。
　　宫奴拿来酥山，昊麟嘟着嘴，把酥山糊得满嘴都是，“仙珠，你都是皇后了，为什么还愁眉苦脸？”
　　“世人以为做了皇后就高兴。我觉得做了皇后反而比没做皇后时更难以高兴。许多本来有滋有味的快乐都变得没滋没味。比如这酥山，做孩子时吃到嘴里就高兴了，长大了以后，却要想着如何能天天吃，还担心吃腻味了怎么办。”
　　“吃惯了酥山，就换别的东西吃。天底下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东西吃腻了可以换，喜欢的人也可以换么？”
　　昊麟跳到她的面前，手舞足蹈地说道：“仙珠，你别烦恼了，我来帮你。”
　　“你能吗？”仙珠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的蓝天。“我现在啊，就想变成一只鸟飞到外头去。”
　　“这个容易！”
　　昊麟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起来，“你跟我来！”
　　仙珠被他拉得差点摔倒，“昊——”字未出口，一阵风似的被拽着来到长秋宫的秘药房。
　　自从德贵妃去世后，长秋宫的秘药室就被封了起来。德贵妃在的时候，这里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的禁地，而现在是没人愿意进去。德贵妃死后，秘药房一直荒废，里面幽暗、阴森，弥漫着灰尘和呛鼻的草药味。
　　“你把我拖到这儿来干什么？”
　　昊麟不说话，转身把秘药房的门闭紧了，走到靠墙的黑漆描金云龙纹大药柜前，深蹲吸气双掌合力把药柜推开。
　　得亏是他，拳头上能立人，胳膊上能跑马。药柜子少说也有几百斤重，生生被他挪开一道缝。
　　仙珠看见推开的大药柜后的墙壁上显出一个仅容人过的洞口。朝里一望，阴气森森，直冒冷气。
　　“这——这通到哪里？”
　　“樊楼。”

　　她心尖一震，回过头看他，仍是一派天真样子。
　　“这里怎么会有密道？”
　　昊麟嘻嘻笑着，“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仙珠深思，这里是德贵妃的秘药房，而德贵妃与暗卫司交情匪浅。这条密道或许是修建皇宫时事先预留，或许是后来开凿。不管怎样，有了这条密道，她就可以出宫。
　　她试探地对昊麟道：“我想出去，但总不能穿着这身皇后的衮服出去。”
　　被人看见，刚冒头就要被人抓住。
　　他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仙珠是要骑马的衣服，对不对？昊麟有。”
　　说着，他在秘药房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捧出一套少年行装。
　　“看看这个合不合适？”
　　衣服精心保管，簇新簇新。
　　仙珠摸着布料，再翻看领子上的花样款式，皆是几十年前的旧料和样子，这套行装少说存了二十多年。
　　“昊麟，这是你母妃的吧。”

　　他像没听见一样，把衣服往她怀里塞。仙珠把衣服搂抱在怀里，纵身要往秘洞里跳。想一想，回过身来，“注意霁月，她有功夫，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我身边的奴婢都是，但你也不要伤了她们。”
　　说完之后，她绷紧脸，一手抱着衣服，一手紧紧捏住他的腮，下死力气拧着。
　　“好痛，好痛！”
　　“痛死你活该！居然真骗我。枉我在他面前，一直为你辩解。说你是真傻了，你等着，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说到这里，又补一句，“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
　　说完，她松开他，义无反顾跳入密道之中。
　　“仙珠！”昊麟揉着腮帮子，对着黑洞洞的密道里那越来越小的影子大喊，“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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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里面漆黑静寂，许多地方弯曲狭窄，只容得一人侧身而过。
　　仙珠忍着心里的惧怕和慌张，拼命地往前走。也不知道哪儿是尽头。事到如今，她没有回头路，只能一直往前，往前。
　　走了比小半辈子还多的路后，终于迎来一道隐隐的亮光。
　　她生怕，密道的那一头是和秘药房一样高大的药柜，她没有昊麟那样的死力气。
　　幸好密道这头的墙壁上，虚虚挂着一张吴道子的画。
　　她从道口跳下来时，脚立不稳，摔了个狗啃泥。揉着摔痛的膝盖骨爬起来，打量四面。发现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并无奇异。
　　不敢声张，更没时间停留。跑到门口，拽开门闩。屋外冲天的喧闹顿时如海一般袭来。
　　这里是樊楼。

　　目之所及，熙熙攘攘，云集着四海的客商官贾。衣香鬓影，左拥右抱，醉生梦死。
　　“你，你这个小子往哪去啊？”一个端茶上楼的小厮看见她，气冲冲地走过来，指着她身后的房间，“这是什么地方！是梁王常年包租的客房。乱闯可是要掉脑袋的！拿着——”说着他把手里的茶盘往仙珠手里一搁。转身即为小心地把房门拉上。然后重新把茶盘接了过来，瞧着仙珠的打扮，鄙夷地说道：“哪家公子的跟班呀？瞧你这身衣服，看看你的脸，脏得野猫似的。是去深山老林烧炭火了吧。快去洗洗吧。丢人现眼的，别脏了我的地界！”
　　仙珠正好想走，一叠声答应，脚底抹油赶紧下楼。边走边看自己的双手，密道窄小，手上、脸上、衣服上沾了不少污迹，正好掩了粉脂般的脸蛋。让人误认为是小子也是桩好事。将计就计，干脆用手掌在脸上一顿乱揉，把脸抹得更黑一点。
　　走到大街上，看见一个牵枣红色高马的异族商人。
　　仙珠拽住大马得缰绳，“借你的马用用。”
　　商人翘起八字胡，“想要我的马，买可以，借不行。”
　　仙珠摸摸口袋，身无分文。不过难不倒她，露出纤臂，上面铃铃铛铛悬着数个金丝缠臂。随意褪下两个，“买十匹马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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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下令，三日之内一定要找到驰睿。
　　京师铁桶围城，几番人马都在搜检。其中最卖力的当属右将军沈祁阳。上上下下，挨家挨户找了几日。瞎猫瞎狗找出来不少，就是找不到驰睿。
　　本以为屏儿自投罗网，能从她嘴里问出点线索来。哪知她的嘴，像锯嘴的葫芦，撬口不开，把沈祁阳急得抓耳挠腮又不得其法。
　　屏儿是他妹妹，又是宗亲，理应不用大刑。
　　沈祁阳急于立功，管不得那么多。对屏儿也不留情，什么刑具都上了一趟，把个弱女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眼见过的人都有些不齿。
　　旁人如何不说，叶魁就相当看不起。皇帝命他和沈祁阳合力追捕驰睿。明面上是通力合作，其实互为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