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38、欢情薄（5）

　　计锟知道昊麟与冰芮夜奔，还私自成亲，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晕过去。
　　养心斋里一团忙乱，听闻消息，宫妃们们哭天抢地赶来。乌泱泱一大堆人，围了好几圈。有愁的、有哭的、有闹的、有筹谋的、有鼓动的，人人心思各异。
　　计锟怒急攻心，喝了汤药，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看到罪魁祸首跪在床边，一脚踹在他心窝上。
　　“逆子！”
　　昊麟被踢出三丈，也不敢求饶为自己求饶，忍着痛跪在地上一味地哭。德贵妃抱住计锟伸出来的第二脚，“臣妾不敢为逆子求情。天气苦热，只求皇上保重自己，不要气坏了龙体。”
　　“你还护着他！”计锟一掌打在德贵妃脸上，骂道：“看你养的儿子！辜负朕的一片苦心，作出这样下作的事，还有脸来见朕！”
　　“父皇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被鬼迷了心窍，做了蠢事。不关母妃的事。”昊麟跪在地上把脑门砸在地上碰得咚咚作响，又自掌耳光，毫不客气连甩了几十个。直打得嘴鼻流血，脸颊青紫。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德贵妃跪着爬过去，把他的头揽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目睹此景，弘毅泛起心痛。这痛不是为昊麟和德贵妃，是为过去的自己和倪樱。
　　苍天何曾饶过谁？
　　当年打在他手心的十六下戒尺，变成如今昊麟脸上的耳光，驰睿的疯癫。
　　身为皇子，最大的可悲不是当不成太子。而是真的把龙榻之上可以予人生，又能予人死的王者当作了父亲。
　　弘毅跪下，求情道：“请父皇开恩，宽宥三哥哥。”
　　计锟瞥了弘毅一眼，“你也希望我饶了他？这逆子罪无可恕。不，他比驰睿更可恶，朕恨不得立即把他逐出宫闱，贬为庶民！”
　　听闻此话，昊麟和德贵妃顿时脸如土色。弘毅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情爱本是人之常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都为了爱情折了腰。事已至此，儿臣请父皇保全昊麟和莫姑娘的清誉。君子有成人之美，父皇不如成全这对苦鸳鸯。儿臣相信，经一事，长一智，三哥哥也会明白，成了亲就不再是少年，往后他再不会鲁莽行事！”
　　弘毅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处处显出做哥哥对弟弟的爱护。这不经意又触到计锟的柔肠，“二哥哥，你起来吧。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跪着？都是这个逆子的错！”
　　昊麟赶紧磕头，“都是孩儿的错！孩儿请父皇责罚。”
　　“你那张嘴就是骗人的鬼。说是认错，心里头指不定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别当朕不知道，你在外头的那些风流债，知不知道赌近盗，淫近杀！”
　　“爹爹，孩儿是真知错了。”
　　计锟匀了一会气息，“知道错还要能改错。女子清誉重于泰山。你对冰芮做了这样的事。朕还能如何，你就娶她吧。聘为妻，奔为妾。冰芮为侧妃，阮皎还是你的正妃。”
　　德贵妃大喜，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好。昊麟眉色之间却无一点喜色。
　　“孩儿叩谢父皇。从今以后，孩儿一定谨言慎行。”
　　计锟道：“养不教，父之过。你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朕也有责任，平时太纵容你，太由着你的性子，什么都依你，结果是害了你。祖宗家法，亲王十五即要去往封地。你今年二十，还逗留宫闱。朕如今就把潞北给你做封地，待你成亲，就同两位王妃过去。”

　　潞北和潞南同属江南鱼米之乡，只隔一条潞水，从古就是商贾往来，货物不绝的之地，是有财有财，有粮有粮的肥地。
　　但闻之此言，昊麟与德贵妃没有任何欣喜之情，甚至有如如五雷轰顶。
　　昊麟知道，如果真的去了潞北，他就全完了。
　　德贵妃颤栗哭，“皇上，潞北……”昊麟忙拉她的袖子，轻轻摇头。
　　计锟瞧着他们，端凝低问：“怎么，你们不满意？”
　　昊麟怕再逆龙鳞，哭道：“潞北是求之不得的好地方，孩儿哪里有什么不满意？孩儿是舍不得爹爹，舍不得母妃。这一去封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爹爹，孩儿想在您身边还多孝顺两年。”
　　昊麟哭得婉凄，把计锟的心也哭散了。平心而论，他对弘毅给予最多的希望。私心里最疼的却是昊麟。昊麟劫走冰芮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这孩子大概也是中了别人的诡计。
　　弘毅心中打鼓，昊麟就是孽胎祸根，早去早太平。但现在皇上显然被他说动心肠，自己身为兄长，自没有推着弟弟去封地的道理。索性祈求道：“儿臣恳求父皇，让昊麟留下吧。儿臣夜读《唐会要》其中写道乾封二年，李旦由殷王改封为相王。皇帝让他离京就藩。李旦奏问皇帝，儿朝去暮归得乎？皇帝曰，去此二千里，卒未得来。李旦就说，不能去阿母。结果李治和武则天，就真的怜其小，而不忍遣之。”说到这里，他磕头道，“父皇，儿臣去往西岭寺四年，深知骨肉分离的痛苦。儿臣身为皇兄，怎么能忍看到弟弟如此痛苦而不闻不问？求父皇网开一面，人人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但吾觉得，天家自有天家威严，但也不乏寻常百姓的天伦。就说小皇叔，他去到潞南，父皇哪一日不想念？就是因为太过想念，才把他召了回来。所以儿臣恳请父皇，不要急着把三哥哥送走，多留他两年吧。”
　　计锟凝了片刻神气，沉沉地问道：“弘毅，你是真心的吗？”
　　“真心。因为儿臣一时都不敢忘父皇对儿臣的教诲，更不敢忘了自己是兄长的这件事。”
　　计锟发出一声轻笑，浅低的笑声中蕴含了无尽的欣慰。
　　怎能不欣慰？
　　眼前的孩子郁郁疏朗，像那屋外拔节的竹子。已经根深，马上就会叶茂。
　　“你能这么说，朕很高兴。昊麟是你手足，你理应怜他。但是你要记得，圣人无常心，不要怜悯恶人。”
　　计锟的目光突然转向昊麟，看到他一脸愤然不平，勃然大怒，“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痴儿，还不赶快谢谢你二哥哥。他不顾自己为你求情，你还用这种眼神看他是什么意思？”
　　昊麟赶紧低头，连声道：“孩儿知错了，孩儿谢谢二哥哥，谢谢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