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37、欢情薄（4）

　　今日的将军府彻夜未眠，今日的将军府悄然无声。
　　仙珠不见的时候，满府邸里是噪噪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现在，人回来，嗡嗡之声瞬间转入令人窒息的静默。
　　仙珠是被贤王亲自送回来的，这已不是第一次，上次仙珠男扮女装跑出去喝酒，也是被贤王用马车送回来。
　　大家缄默不语，是因为知道女子清白何其要紧，哪怕失而复得，也是明珠蒙尘。
　　仙珠回来后一直红着脸，一直用袖口遮着唇。
　　回到摘星楼，闵氏拽下她的衣袖，看到那下娇唇上的牙痕，气得举起手来。
　　仙珠情切地道：“阿娘，这是孩儿自己不小心咬破的。”
　　闵氏气得将手袖一甩，含着眼泪走了出去。

　　沈祁阳也已匆匆赶了回来，把昊麟误娶莫冰芮之事和盘向沈喻托出。沈喻在房中兜了几个圈，问谋士张密怎么看这件事。张密感叹，梁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个贤王倒不可小觑。
　　沈喻心中思量，可不是如此。弘毅回来不到一年，先是驰睿，后是昊麟一个一个失去帝心，而他站在众人身后，手都未脏。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
　　沈喻先忙请弘毅去听涛阁小坐，自己不急不缓，把玩了片刻古玩。才唤人拿来黑色的缁衣，正了正头上的四方帽。

　　弘毅看到沈喻的衣着和帽子，微有诧异，很快收敛神色。
　　大晋规定，卿公退朝回到府邸，若要会见比自己身份低的人，可以不穿皮弁服。但若是见比自己地位高的，不能穿缁衣。不知沈喻是故意轻忽礼数，还是因为心中焦切，一时疏忽。
　　沈喻上前大行一礼，“殿下对沈家的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请受臣一拜。”
　　“将军严重。”弘毅忙上前把沈喻搀扶起来，“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吾也是恰好遇到，出手纾困。”
　　沈喻穿缁衣来见弘毅，是想看看弘毅有什么反应，看他是不是如驰睿一样易怒暴躁，注重形式。
　　没想到，弘毅确实贵气，轻笑盈盈，气度超然。
　　如此一来，沈喻对他立刻高看三分，暗暗打量。见他眉目似母，气质肖父。特别是微微簇眉又舒展的一霎，如同那过去的故人重生一般。沈喻呆了三分。突然明了皇上为什么如此爱重和保护他的原因。
　　其实，倪樱并不是将军府随意送到宫中的司衣，她是于万万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选中她，只有一个原因。她的容貌像极死去的邵甘棠。所以，弘毅像的不仅仅是倪樱，更是邵甘棠。
　　睹物思人，爱屋及乌。皇上有何道理不喜欢他，就连沈喻自己坚硬的心墙也在缓缓土崩瓦解，块块掉落……
　　如果甘棠活着，如果那孩子生下来，大概就如眼前的他一样吧。舒舒朗朗，如竹郁郁。温柔知礼，从容不迫。是未来的帝王，是龙中之龙。
　　可惜，可惜……
　　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

　　细白的粉瓷里冲泡出上好的茶汤，仆人恭敬呈上。
　　沈喻高雅地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弘毅欣然。茶汤浓稠，回甘清冽。淡淡的苦，清爽的甜。
　　“几年不见，殿下真是越来越英武。倪贵妃苦尽甘来。也不枉费殿下在西岭寺四年吃的苦头。”
　　弘毅放下茶盏，“为父皇祈福，为天下苍生祝祷是吾之荣幸，谈不上吃苦。”
　　沈喻意态闲闲，意有所指地说道：“是臣失言，西岭寺是好地方。正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有梅花扑鼻香。武曌若不是出家在感业寺修行，未必会有后来的造化。”
　　弘毅脸颊微微发热，因为沈喻的话太有指向，就像对方给你抛了一个纸团，接还是不接。接，不知纸团上写的什么，不接，恐怕就要错失良机。
　　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终于站起来，向沈喻大行一礼，“都说明人面前不讲暗话。吾有一事相求将军，请将军应允。吾想求娶将军爱女——沈仙珠。”
　　沈喻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心绪顿时也乱了。
　　现在的他是皇上爱重的皇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仙珠能做他的王妃，那是再好不过之事。想一想吧，失去驰睿，必要一个皇子填补驰睿的空位。他就是最好的人选啊，身世单薄，倪贵妃又出自将军府……
　　沈喻以退为进，试探道：“臣这女儿愚昧不堪又顽劣难教，殿下——”
　　弘毅极真挚地说道：“将军放心，求娶仙珠，吾发真心。吾向将军发誓，若娶为王妃，定会护她一生一世，不受风吹，不受雨打。一辈子幸福安宁。”
　　“殿下的心意，臣深感佩。可婚姻之事，非殿下一人所能做主。陛下未必同意。”
　　弘毅道：“将军无需担忧，吾会去求父皇。父皇疼吾，定会应允。”
　　沈喻豁然笑道：“如果皇上能同意，臣又怎么可能不同意呢？来，臣以茶代酒，再敬殿下一杯。”
　　————————
　　弘毅告辞，沈喻亲自把他送到门外。直到目送马车走远，才返回书房。沈祁阳和张密都在等他。沈喻把弘毅求娶仙珠之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沈祁阳鄙夷地道：“过去负心人是他，现在求娶的人也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密道：“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不能用过去事量今日事。”
　　沈祁阳道：“正是先生这句话，时移世易，不墨守成规，根据情况的变化调整自己的策略，是能者之为。可惜那孩子投错了胎，要是投身在皇后的肚子里该多好。”
　　“爹爹，您不会真的把仙珠嫁给他吧？他可是贱民的儿子，他的身上流着贱民的血！”
　　“住嘴！你这个蠢才。什么贱民不贱民？皇上抬举，他就是最尊贵的人！现如今多少人想攀交而没有门路。要是仙珠真做了贤王妃，咱们沈家保不齐还有百年兴旺，甚至更大发达也不一定。”
　　沈祁阳气呼呼的，张密宽慰他，这事还不一定，以皇上对沈家的忌惮，恐难成事。
　　沈喻用计深远，沈祁阳参详不透并不奇怪。三十多年前，他慧眼识珠，于众多皇子中，选择了计锟，才有了沈家几十年荣华。
　　失去驰睿，沈家陷入谷底。但有了弘毅，那么他就依然能造一个新君。
　　比起皇嫡子驰睿，弘毅甚至是更好的选择。倪樱虽为贵妃，但却无依无靠，弘毅没有可依傍的外戚，沈家正好可以顺势做他的靠山。
　　再说，弘毅还有一个大把柄、大污点在他的手中捏着。将来登上帝位，不怕他不听话。
　　“他说他能说服皇上，不如他去试试。如果皇上同意了，那对沈家是天大的好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哈哈，哈哈哈。”
　　张密也笑道：“未来之事本就是说不定的。虽然说为今之计，走一步算一步。但太子之位也不会永远虚悬，皇上总要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