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32、美人哀（14）

　　计锟躺在她的怀里，任由她的指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半醒半寐地说道：“爱妃说得没错。昊麟双十年华，早该婚配。只是朕总看着他没个正形，如个孩子，所以一直没有动这个心思。”
　　德贵妃轻捏他的肩膀，“昊麟就是因为王府里没有个王妃，无人辖制，所以才总不长进。臣妾觉得他早该有个王妃。”
　　计锟闭目养神，似笑非笑，“那爱妃说说，哪家的姑娘做梁王妃，你最中意？”
　　德贵妃嫣然一笑，低头娇嗔，“臣妾的心思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想必昊麟娶哪家姑娘，皇上心上早有了主意。当年几位妃子收养女的时候，不就存了这个心思么？睿伯爵和伯爵夫人、孝纯郡主和贤王，昊麟——呵呵，臣妾不说了，皇上心里清楚。”
　　计锟讥笑道：“你就这么想莫冰芮做你的媳妇？其实按你这么说，驰睿该娶的是仙珠，而不是屏儿。听说，最近大将军府也在四处为仙珠寻觅良人。你看这样好不好，干脆把仙珠指给昊麟。刚好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
　　德贵妃大惊失色，遮掩都忘了遮掩，下意识地道：“仙珠不能做梁王妃！”
　　“怎么嫌弃大将军府的门楣低了，配不上昊麟？”德贵妃来不及说话，脸上就挨了一耳光。计锟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华伊伊记住自己的身份！虎毒不食子，你以为朕对驰睿绝情绝爱，没有一丝感情吗？他是朕的儿子啊，他来源于朕！要不是他有一个那样的母亲，他未必当不了太子！所以，你别让自己的鲁莽，使昊麟重蹈驰睿的覆辙！”
　　就在华伊伊感到自己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计锟网开一面松开了手。
　　“朕已经为昊麟择好了王妃，是天下大鸿儒阮中的独女，才华出众，然又性善而敏。放心吧，无论如何都不会比莫冰芮差。”
　　德贵妃摔跌在地上，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嘴唇嚅嚅念道：“臣……妾……谢皇上……为……昊麟……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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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麟跑得大汗淋漓，在屋脊上踩飞如燕。他张开手臂，像一只大鹏鸟在展翅飞翔。
　　他来到长秋宫，走过层层帷幔，垂幔上的草花、蜻蜓、蝴蝶好像就在他的身边翩翩飞舞。
　　卧榻之上，青丝披散，德贵妃从睡梦中醒来，手下意识地摸到枕下。
　　“是我。”
　　她长舒一口气，手从枕下缩回来，一枚古朴的百福银簪别在头上。谁也不会想到，这簪的尖端锐利无比，浸润剧毒。
　　“昊麟，你怎么来了？”她摸过一条丝巾在颈上打了个结。
　　昊麟跪在地上，苦涩地道：“母妃，孩儿要向你求一件事！你帮帮我吧。我们一起去求父皇，我不想娶阮中的女儿！”
　　德贵妃揭开床帘，手握着他的肩膀，咬牙道：“放心，你不会娶阮皎的！能做我儿媳的人，唯冰芮不可——”
　　“我也不想娶莫冰芮！”昊麟站起来，怒而发狂，“你为什么和父皇一样，都逼我去做不情愿的事！母妃，我不是你身上长出来的树干，我是我自己。你或许是喜欢莫视，但我不喜欢他的女儿！”
　　“住嘴！你这蠢货，你在胡说什么！”德贵妃站起来，并起手掌，左右开弓干脆利落连翻就是几个耳光，“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现在马上给我滚！”
　　德贵妃幼年习武，杀伐决断毫不逊色男子。即使如今没了武功，手力也比一般女子大得多。
　　昊麟的脸肿了起来，鲜红的鼻血顺着英挺的鼻甲沟流下。
　　德贵妃跌回床上，愤怒地捶打着床板。“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没有王位，当不上太子，你就什么都不是！别以为是个王爷就万事大吉。王爷是什么？王爷就是皇上圈养的猪！想杀就杀，想卖就卖！你以为没有了驰睿，你就离皇位一步之遥了吗？告诉你，你还隔着千山万水呢！还妄想和仙珠成亲，你是在痴心妄想！”
　　德贵妃的声声怒吼声，昊麟的冲动和激情被冲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忘记，又怎么会忘记？
　　他无权无势的母妃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
　　看似风光，实则心酸。背后的苦痛根本不足为人道也。
　　皇上忌惮沈喻，君臣互为掣肘。前朝不能动他，皇上便在禁庭中拼命抬举德贵妃，溺爱昊麟，让楚云宫和长秋宫势同水火。
　　如今他们才知道，都错了，皇上并非钟爱长秋宫，也非昊麟不可。

　　昊麟任由鼻血洒在身上，跪在德贵妃脚边，抱着她的腿哭道：“母妃，谋取皇位和娶仙珠为妻并不矛盾！我真的是喜欢仙珠！除了仙珠，我不想娶任何女人为妻！今生今世，我就想和她在一起。”
　　“喜欢有什么用！”德贵妃揪住他的衣襟，美丽的大眼睛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露出狰狞，“二十年前我也不愿意入宫，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宁可做平民，也不愿意做贵妃！他们说，我没得选择。我是没有选择。昊麟，你也没有！生在皇家，享受了常人难以享受的荣华富贵，就要承受常人承受不了的苦痛！你除了当太子，做皇帝，没有第二条路走。”
　　“不——不——不！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昊麟的肩膀颤动着，挣开钳制，一边嘶吼着，一边在长秋宫乱砸乱踢，将目所能及的家具和器皿毁之殆尽。

　　“什么太子，什么帝王，难道坐在高高的皇位就能获得开心？别说笑话了！如果当了皇帝就能高兴，父皇不会这么多年在痛苦中追悔莫及！如果不是失去邵甘棠，父皇不会发疯，不会失去理智，不会没有你的秘药就过不下去！母妃，你不会想我和他一样吧。我……我不想和他一样。一辈子都活在追悔中。”

　　江山美人，为什么不能两者兼得，为什么总要舍一取一？
　　德贵妃鄙夷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像他，但看你这失控的样子，像极了他！”
　　听到这句话后，昊麟疯狂地向着德贵妃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筛糠一样摇晃，“你说什么、说什么？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会像他！我永远都不会像他，永远都不会！”
　　德贵妃被摇得头晕目眩，头上的红榴流苏甩打着她的脸颊，如道道深重的耳光。
　　一道影子跃了出来，莫视从后向着昊麟背心就是一掌，精准狠厉正击在他背脊两脉之上。“你是要弑母吗？混账东西！”莫视的声音寒得像玄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