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31、美人哀（13）

　　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没有出宫去看驰睿，计锟忍不住心底的愧疚，破天荒地来到楚云宫。
　　沈方思正在抚琴，绵绵琴声和着断断歌声，穿墙而来。
　　母别子，母别子，百日无光哭声苦。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虏新策勋。
　　敕赐金钱两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新人迎来旧人泣，掌上莲花眼中刺。
　　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
　　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琴声如诉，歌声如哭，所听之人潸然泪下。

　　计锟步入楚云宫，德邻一个箭步扑到他的怀中。沈方思忙推开瑶琴，擦去眼泪，俯首告罪。
　　计锟长长叹息，抱起德邻，对着沈方思，道：“起来吧。朕知道，你对朕有许多怨恨。”
　　沈方思不肯起来，哭道：“皇上不要听信谗言，臣妾对皇上从无怨恨。”
　　计锟放下德邻，亲手把沈方思从地上扶起来，“如果真没怨恨你又怎么会唱‘新人迎来旧人泣，掌上莲花眼中刺‘？方思，是朕负了你。这几十年，你过得也不容易。”
　　明知你委屈，却还是让你受了这委屈。夫妻之间说出这样的话，何来不伤心？
　　沈方思哭得泣不成声，“皇上，臣妾什么都受的。只是驰睿，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啊！”
　　计锟拍着她的肩膀，同样含着眼泪道：“朕知道，所以朕让御医院派最好的御医去诊治睿儿。睿儿会好起来的。”
　　幼小的德邻一手拉着计锟的龙袍，一手拉着沈方思的翟衣，奶声奶气地说道：“皇奶，别哭，我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计锟欣慰地摸着德邻的头，“就冲德邻这句话，不管用什么方法和代价，朕都会让驰睿康复。”
　　沈方思深知机会千载难逢也转瞬即逝，她必须要为驰睿抓住这个机会，“皇上，御医们说了，驰睿这个病是忧吓惊悸所致，若能安心静养就能康复。臣妾想，若有一个贴心贴意的人陪在他身边，天天照顾他，他的病会好得更快。俗话说心病还要心药医。”
　　计锟挑眉，冷笑道：“皇后说说，谁是驰睿的心药？”
　　沈方思觉出了计锟忽然之间溢出的薄怒，低着头嚅嚅，“皇上何必非要臣妾说出来，臣妾也是为了睿儿……”
　　计锟指着沈方思勃然之怒就要发作，德邻突然跳起来拽住他的手，哭着道：“皇爷爷，不要生皇奶奶的气。皇爷爷要骂就骂德邻吧！”
　　计锟震惊于德邻的细腻和善解人意，他才三四岁，就如此早熟。知道他要发火，知道他是生沈方思的气。
　　德邻抽抽噎噎，腮帮子上挂满泪珠，眼睛明亮真诚。不禁让计锟想起驰睿小时候，也是如此天真可笑。只是后来，他慢慢就变了，变得刚愎自用，傲慢自大。
　　稚子无辜、稚子无辜啊！
　　不能再造一个驰睿，绝不能了！
　　计锟丢下一句，“德邻往后由朕亲自抚育。”
　　沈方思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突然说要亲自扶育德邻啊，这里面存着什么样的因由？
　　她追着那抹黄色的影子来到宫门前，淳佳忙把她挡住，“娘娘莫追，皇上亲自扶育小狮世子，乃是天大的好事啊！娘娘这是有个好皇孙啊！”
　　沈方思醍醐灌顶，刹住脚步，依依不舍看着德邻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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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庭之中看似严密，其实根本没有秘密，四处都是眼睛，四处也都是耳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流传开去。尤其是那反常之举、异常之动，不合规矩、突兀之事更是传得离奇、荒诞。
　　皇上探访楚云宫本已是破天荒的，御口亲启，要亲自抚育德邻的事更是惊破苍穹，它像阵风吹遍四野，暗示着君心难测，暗示着扑朔迷离。
　　消息传到将军府，闵氏哭得泣不成声，抱着仙珠，对着沈喻恨恨道：“皇后因为驰睿的事恨上我们了！她是要毁了仙珠，毁了我的命根！不，我绝不！我宁可把女儿嫁给贩夫走卒，引车贩桨之徒，也不允许她嫁给一个疯子、一个傻子！把她去献祭，让她去陪葬！”
　　仙珠把头靠在闵氏怀里，心里酸溜溜的，拼命安慰母亲不要哭，不要难过，皇上并没有下圣旨。她也不会出嫁，她哪儿都不去，一辈子就陪着母亲。
　　“就是，就是。”沈祁阳搓着手，“这件事就是姑姑剃头担子一头热，一厢情愿的事。”
　　“对啊，对啊。”沈烟灵也过来，哄道：“阿娘，你莫忧心。还有我和王爷，我们都不同意，这件事就成不了。”
　　闵氏拉住沈烟灵和沈祁阳的手，哭着说道：“祁阳，烟灵，仙珠是你们同胞的妹子，她最小，你们一定要护着她。绝不能看着她堕入深渊不拉一把。你们快快给她觅一良人吧，不拘高矮胖瘦，不拘贫贱富贵，我什么都不求，就求他真心真意对仙珠。让他们快些成亲，然后离开京师。老爷，你说这样好不好、好不好？”说完，她再次把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沈喻。
　　沈喻紧皱眉头，叹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躲又怎么躲得掉，逃亦逃不脱啊！”
　　“我不管、我不管！”闵氏哭得像疯了一样，把仙珠护得更紧、更紧。

　　皇上这一次的反常，德贵妃比哪一次都要焦躁。她能斗得过沈方思，昊麟能把驰睿拖下马，德邻呢？那小小的人儿看上去是弱草垂风，孤苦无助，对长秋宫毫无影响，但她就是不放心，就是觉得有一颗钉子死死钉在她的心上。
　　夏日煌煌，灼热异常。起伏之后，皇上头风病又渐起，一连多日呆在长秋宫。
　　德贵妃小心侍候，没少在御前吹风。她期待着昊麟快快与冰芮完婚，快快诞下小世子，那么德邻的威胁就不攻自破。
　　计锟躺在她的怀里，任由她的指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半醒半寐地说道：“爱妃说得没错。昊麟双十年华，早该婚配。只是朕总看着他没个正形，如个孩子，所以一直没有动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