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26、美人哀（8）

　　仙珠坐了一会，就觉得身上就乏透了，腻味透了。沈方思的目光一扫过来，她就如坐针毡，如鲠在喉。这还是她的姑姑么，怎么能因为儿子的幸福就牺牲她的？
　　借口更衣，来到偏殿。宫奴们早在偏殿备好兰熏衣物，时令瓜果专等各位。仙珠换了衣裳后并不急着回去。好不容易出来，哪有急着回去再活受罪的道理。而且，她心里着实堵得慌，生怕姑姑一意孤行硬要她嫁给驰睿，那该怎么办！
　　今日云稀，月牙如钩，闲挂柳梢。她立在廊下独望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原来是月眉扶着倪樱缓缓走了过来，仙珠呆了一下，待她们走近了，才想起要行礼。
　　倪樱含笑盈盈，伸手把她扶起来，目光温柔地在她面上扫视好几遍，“真是女大十八变，仙珠，你越长越好看了。”
　　“娘娘谬赞。”
　　月眉道：“的确是越来越美，刚刚宴会上，大家都在说，沈小姐是最美的一个。”
　　仙珠睨望月眉，道：“我再美也比不上孝纯郡主十分之一美貌。何况郡主不但人美，心地更是善良，仙珠比之不得。”
　　这话半褒半讽，月眉只当没有听见，笑着说道：“几年不见，还是那么会取笑人。你是不知，娘娘看到你出来急急就跟过来。说好久没见你，想和你说说话。”
　　倪樱笑道：“你这么说会吓着仙的了。我也没什么紧要的话，就是几年没见她，心里特别想，但真见了又不知说什么好。”
　　月眉笑道：“娘娘定是嫌有我在说话不方便。好好好，我走就是。”说完，当真就要走。仙珠忙拦住她，“你这又发什么痴？难道娘娘和我说几句话，你还吃醋么？平日不都是你伺候娘娘，我这才和娘娘说一句话呢。”
　　月眉扑哧笑了出来，“我就是说个笑话。夜里风大，我为娘娘取件斗篷来。”
　　仙珠道：“这种事让宫婢去做就好了。何劳郡主亲自动手？”
　　“宫婢毛手毛脚，还需我去。”
　　说着，月眉便去了。临走前，还细致交代留下来的奴婢好生服侍。
　　仙珠默默心惊，这还是她认识的韦月眉么？她以前认识的韦月眉是锯嘴的葫芦，和人说说话就要脸红。如今的韦月眉谈笑风生，进退自如。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要受多大的苦，才能狠下心去改变自己？
　　看来，这四年，她也经了许多磨难。

　　“仙珠，我们坐下说话，好么？”
　　面对倪樱关切的眼色，仙珠心里泛起一股汹涌的暖意。被人如此惦念，是一种幸福。
　　两人在紫檀小几前坐下，仙珠亲自捧上瓜果，“这是西域来的蜜瓜，又甜又润，请娘娘尝一点点。”
　　倪樱用象牙银叉挑起一块，放到嘴里，“确实很甜。”
　　“这瓜果清新解暑，娘娘不妨多吃一点。”
　　倪樱笑着，用手抚摸她的脸颊，“听说你的病好了，看来是真的。”
　　仙珠心里酸溜溜的，怎能说她的病全是因为她的儿子而起，又因她儿子病得更重。
　　倪樱拉过她的手，捏在掌心反复摩挲。世上有一种感情叫知子莫若母，还有一种感情叫爱屋及乌。
　　“仙珠，病好了，怎么也不往昭仁宫来了？听说，今日下午你和大哥哥打昭仁宫门前经过都没有进来。你是不是——”
　　仙珠急切地道：“娘娘莫多心，我没有！”
　　倪樱温柔地笑着，也不问她没有什么，和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我知道你没有，也不会。我还记得你最爱吃蜜豆汤圆，什么时候来昭仁宫，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仙珠眼泛泪光，“娘娘现在身边有了更可心的孝纯郡主，仙珠再去恐怕是自讨没趣。”
　　倪樱笑道：“傻孩子。你是你，她是她。两者且是一样？”说完，抚着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和弘毅相识于微，这是根上的情谊。要是疏远了，我都替你们可惜。好孩子，你一定要来昭仁宫。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
　　仙珠含着眼泪，把头搁在倪樱的膝盖上，轻声抽泣起来。
　　——————————
　　仙珠走后，崇华宫里的某些人立刻针扎屁股似的坐不住。
　　这针扎屁股坐不住的人就是昊麟，别看他平日油嘴滑舌。一和仙珠说话就笨嘴拙舌。
　　他这小二十年里，不知道被母妃、父皇、莫视骂了多少回。几乎每次，他们都会有扔一句气急败坏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但哪一次，都不如仙珠说的让他胆颤心惊。
　　因为他早看明白了，那些人所谓的让他想想，不过是个幌子，就是让他顺着他们的意思去做。
　　仙珠让他想一想是什么意思？
　　他领会不出来，心里有点害怕。仙珠的心太冷硬了。爱起来的时候，如珠如宝，命都可以不要。说撒手丢开就丢开了。你看她在宫宴会上和弘毅相见，眼皮眉毛都不带跳的，简直比最薄性的男人还要决绝。
　　昊麟担忧极了，他生怕自己要是不能合符仙珠说的去想明白，她会不会像对弘毅一样地对他？
　　再也不理睬他，再也不和他说话？

　　倪樱走了，仙珠迎月痛洒了几滴眼泪。细园一边劝慰，一边感叹倪贵妃重情重义，待人宽厚，生的儿子怎么就那么薄情寡义、铁石心肠？
　　难道是抱错孩子，投错了胎？
　　正在胡思乱想，斜刺里跑出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宫奴，猫腰打千道：“奴才小得子给沈姑娘请安，沈姑娘万福。”
　　仙珠定睛一看，几年不入宫走动，许多人都不认得了。依稀辨出眼前的宫奴是昊麟身边旧人。
　　“起来吧。是不是昊麟让你来的？”
　　“姑娘好记性，还认得奴是王爷身边的人。王爷在前头不远处的如园，请姑娘过去一会。”
　　细园阻道：“小姐，咱们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皇后娘娘恐怕会要派人出来寻人哩。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仙珠知道细园是忧心昊麟品性不端，又是孤男寡女。但她更不愿意回去面对姑姑。便道：“去见一见，也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