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25、美人哀（7）

　　闵氏一边用手绢抚去仙珠脸上的糖粉，一边心痛地说道：“睿伯爵，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孩子了！”
　　驰睿嘟着嘴，摇晃着身体，稚气地道：“舅娘，我怎么不是孩子？我今年才八岁哩！”
　　闵氏哑然，沈方思长叹，眼泪簌簌扑落。
　　沈烟灵道：“看来，睿伯爵的病不轻啊！”
　　“怎么说不是呢？”沈屏儿把驰睿护到身后，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自从监刑回来，伯爵就疯了，他只记得自己八岁，连我和德邻都不认识，就记得皇上、母后和仙珠姐姐！”
　　仙珠不相信地问：“记得我？”
　　屏儿冷笑，对着驰睿说道：“伯爵，你心心念念的仙珠就在跟前了，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就快去说吧。”
　　驰睿高高兴兴向着屏儿点头，蹦蹦跳跳走过来拉起仙珠的手，“仙珠，我等你好久。走，我们出去玩！去放纸鸢、捉蚂蚱、摘莲蓬！”
　　说完，也不管仙珠愿不愿意、同不同意拽起她就往外冲。
　　仙珠生生被他拽到御苑，和他重温少年时的各种游戏，直到太阳快落山，才肯与她回去。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昭仁宫门口，朱墙黄瓦，宫灯火红。
　　仙珠不禁感慨，如今的昭仁宫与楚云宫是调了个个，驰睿与弘毅的境遇也调了个个。
　　若说不心痛那是假的，但若一味伤心自怜也是没有必要。
　　驰睿天真地问：“仙珠，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走了？”
　　仙珠拉着他的手，坚定地握着，“睿哥哥，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是听得懂我的话还是听不懂。仙珠求求你，你要坚强一点，更要勇敢一点。二哥哥能去西岭寺，然后再回来，你也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驰睿把头摇得拨浪鼓，“你说什么啊，仙珠？谁去西岭寺了，谁又回来了？我不懂，不懂耶。”
　　仙珠泄气地道：“不懂就算了。”

　　仙珠与驰睿回到楚云宫，却不见阿娘，只见沈方思正和沈烟灵说话，见她进来又忙住了口。
　　她拉过沈烟灵，问，阿娘去哪了？
　　沈烟灵笑着道：“阿娘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家去了。”
　　仙珠诧异，晚上皇上还要在崇华宫举行夜宴，阿娘再不舒服，也不可能会回去。
　　她焦急地问：“姐姐，阿娘是不是得急病了？”但她离开的时候，阿娘还好好的啊。
　　沈烟灵挤出笑容，示意她不要再问。

　　崇华夜宴，皇权亲贵带携家眷而来，歌舞声声，人影憧憧。
　　殿内正中摆上皇上的金龙大宴桌，上面从里向外摆着八行肴馔。第一行正中摆四座松果棚罩，里面盛四样鲜果，两边各安一对花瓶；第二行摆一字高头九品；第三行摆圆肩高头九品；第四行摆红雕漆果盒两副，果盒两边各摆苏糕、鲍螺四品、果盅八品；第五行到第八行摆群膳、冷膳、热膳各四十品。
　　皇帝的金龙大宴桌左侧，摆着皇后的金龙宴桌。宴桌中间摆着花瓶，用头号金龙座碗盛放高头七品，用白里黄碗盛放着群膳三十二品。
　　地坪之下自西向东，自北往南按照亲贵官爵、宫妃品阶放置宴桌。人数虽众，却忙而不乱，有条不紊。衣香鬓影鱼贯而入，除了裙裾的摇摆声，环佩的叮咚声，完全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百姓总以为到了皇宫如同到了天宫，里面有享不到的富贵。其实这样的宫宴委实没有任何欢趣可言，首先宫规严整，对女眷要求尤甚，一丝一毫都不得马虎。心里时时刻刻提着一口气，生怕出了马虎，落人口实。
　　再来，皇上筵宴是名头多于吃头。不说那些凉菜、果品，单单四十道热膳。御膳房怕凉了，都用小炉子在盘底下煨着。有些讲究火候的菜煮了几个时辰，吃在嘴里如同嚼蜡，果腹都嫌不好吃。
　　仙珠已经有四年不曾参加宫宴，她怀念过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玩的，就是不曾怀念过皇宫里的宴会，可见这实在是件索然无味的事。
　　三位皇子们作为皇嗣，自然是悉数到场。原来地位最尊，排坐最靠近皇上的驰睿坐到离皇上最远的地方。计彧右边坐的是计彧，左边是昊麟。
　　整个筵席之上，只闻得昊麟妙语连珠，有说有笑。他一会向计彧敬酒，一会又向皇上敬酒。相比之下，弘毅就内敛得多。
　　妃嫔也是争奇斗艳，各显神通。沈方思输人不输阵，毕竟是皇后，端坐主位理所当然。德贵妃虽不能坐主位，但她与皇上交杯换盏，说话最多。倪樱身为皇贵妃，退居最末，也最低调，笑也淡淡，说也淡淡。

　　沈烟灵端着酒杯，凑在仙珠耳边，细细低语道：“你下午与驰睿去哪了啊？”
　　“怎么呢？”仙珠道：“我与他就在御苑啊。”
　　沈烟灵端起酒杯，“都说生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谁能想到，临到这个岁数，为了驰睿姑姑还要受这样的苦。驰睿已经如此，一时半会怕也好不起来。姑姑——”
　　见她欲言又止，仙珠问道：“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有，阿娘怎么就回去了？”
　　沈烟灵饮了口酒，“阿娘和姑姑吵了起来，一怒之下，就赌气回家去了。”
　　“阿娘为什么和姑姑吵架？”
　　“姑姑，她想要你嫁给驰睿。”
　　仙珠大惊失色，粉脸煞白。
　　“驰睿的情况，你也见着了。所以——”
　　“所以就要我嫁给他？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四年前没答应的事，现在就更不可能答应。
　　“那是当然。这不过是姑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也得体谅体谅姑姑，她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只要驰睿能好起来，让她做什么都行。她把这个想法说与阿娘听，阿娘当时就翻了脸面。说沈家已经嫁了一个女儿给驰睿，绝不可能再嫁一个。阿娘还说，她这一辈子也不指望你嫁人了，她情愿养你一辈子。我不过白叮嘱你一句，让你提个心眼。不过，你要小心屏儿。今日说起这个事，她没少在一旁打边鼓，说她极希望你能嫁过来。还说，驰睿从小就慕你，你若能和他成亲。说不准他一高兴，病就好了！”
　　仙珠心里又喜又怒，喜的是阿娘对她的看重，怒的是屏儿的这些话。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屏儿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沈烟灵冷笑，“她自己在火坑，当然想要拉个垫背。你身为沈家的女儿，富贵享不尽，身边肮脏事儿也绝不尽，自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