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10、两虎争（7）

　　叶魁领着弘毅所来的小酒坊也是一间在城北小有名气的酒坊，它名叫“杏娘酒坊”。其老板娘杏娘是个孀居的少妇。生性妖娆，麻辣爽快。那些个下苦力的汉子，出工得了钱要来喝两杯，没出工赊帐也要来喝两杯，就是为了看一看杏娘，若是能和她打情骂俏说上两句话能快活一天。也是一群想女人想疯了的男人。
　　刚到酒坊门口，就围上来一群衣裳褴褛，鼻涕直流的小叫花子，个个嚷着说自己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围着他讨钱。弘毅被围得水泄不通，应付这个应付不了那个。叶魁一顿怒吼，把那些小花子全吓走了。
　　待进了酒坊，弘毅更是震惊。小小酒坊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原来这杏娘为了招揽生意，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在酒坊说书。下里巴地方的说书先生，怎可能是阳春白雪，荤的臭的张嘴就来，可众人就爱听。听到兴起处，无不摔杯打凳，仰头大乐。穷人的快乐总这么浅白和直接。
　　弘毅听了几句，眉头便紧紧攥起，简直不堪入耳。当他看到座下之人，更是脸色玄青，差一点没忍住冲了上去。生硬地问叶魁，“她怎么在这里？”
　　叶魁也是摊手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个孙昂什么时候认识了沈仙珠，还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
　　堂堂将军府的二小姐，女扮男装混在一堆下里巴人里面成何体统！
　　两人捡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杏娘扭着小蛮腰，风骚地过来，问：“两位客倌，吃什么？”
　　弘毅冷冷道：“给我一杯清茶。”
　　杏娘把眼儿一翻，叉着腰，骂道：“客倌，有没有眼疾啊？跑到酒庄子来茶？要吃茶，后厨管够！要看病，出门往南府大街去！”
　　叶魁忙陪笑：“老板娘莫脾气，我和这朋友第一次来，不懂规矩。我们不吃茶，吃酒，吃酒！你拿两壶最好的酒来。”
　　“好酒没有，我这里只有一种酒——烧酒！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喝喝喝，怎能不喝？烧酒就烧酒，再要两斤卤煮。”
　　杏娘扭着屁股走了，叶魁眼馋地望着她的背影，又喊道：“再切一斤猪头肉！”
　　不一会儿，酒和卤煮、猪头肉都端上来。杏娘脾气暴躁归暴躁，还是给弘毅倒了一碗粗茶。
　　叶魁左右开工，大快朵颐。弘毅食不知味，哪里吃得下。他看着仙珠，再看看孙昂，心滚针毡一样地疼。恨不得就——
　　叶魁风卷残云，两斤卤煮顷刻下肚。打了个饱嗝，“这家酒庄子虽简陋，酒的味道还真不错！”说着，拿过一只缺沿的酒盏给弘毅满上。“殿下，你也尝尝！”
　　弘毅勉为其难，尝了一口。喉咙里顿时像生了火盆又烧又辣。就在这时台上的女先生说了一句下流话儿，引得众人大笑。仙珠夹在人中，也跟着大笑。弘毅顿时火冒三丈，让叶魁取来纸笔，笔走龙飞，让小二把纸条交给仙珠。
　　仙珠一看纸条，粉脸羞得通红，起身四望。看到角落里的弘毅和叶魁，耳朵根都烧起来，忙不迭起身要走。
　　弘毅立刻起身把她截住，也不说话，狠狠地瞪着她。仙珠脸上火烧火燎，低着头躲到孙昂背后。
　　“小和尚！”孙昂挺起胸膛，愤愤不满地说道：“你干什么？”
　　“你滚开！”弘毅理都不理孙昂，拽起仙珠的腕子就往外走。
　　“小和尚！”
　　叶魁堵住欲追的孙昂，用一种滑稽而又调侃地声音说道：“坐下吃你的酒吧。他们的事不是你可以过问和插手的！”
　　孙昂面红耳赤地说道：“为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叶魁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愣了弘一下，才笑道：“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没错，王侯将相是没有种乎。但他们——有姓乎。决定你和他们距离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包括你的父母。”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弘毅一直把她拉到大街上，左右一望没有发现沈家的马车，火冒三丈地道：“你的奴仆婢女们呢？”
　　仙珠用力拉扯自己的腕子，没好气地说道：“我偷跑出来的。”
　　他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你怎么和孙昂认识的？又为何这种打扮，跑到这种地方来？你就不知自己的身份？”
　　一连串的质问，逼得仙珠眼泪都要流下来。心想：我和谁在一起，又是什么打扮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管我、骂我？不客气地顶道：“哼，这种打扮怎么呢、这种地方又怎么呢？听说城北的大栅栏是贱籍下等人云集的地方，所以特意来见识见识。想一想，殿下的母妃不是被皇上青眼看中，恐怕如今你也是那些贱民中的一员！”
　　弘毅气得嘴巴不停颤动，什么人伤人最狠，肯定是最了解你、最懂你的人伤你最深。仙珠不用刀、不用枪，光用语言就戳到他心里最痛的地方。他母妃的身份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仙珠偏偏要——
　　他的手捏成拳头，拽着她猛然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打开车门，将她往里一推，狠狠把车门关上。对着车夫凶狠地说道：“把人送到沈将军府去，没到将军府不许停车！”
　　仙珠在车里不停拍门，疯狂地想要跳下来，“计弘毅，我会自己回去的！我要下车！”如果让家人知道她男扮女装跑出去，她还要不要活！
　　弘毅脸色比锅底还黑，马夫且敢不从，扬起马鞭，飞快地跑起来。

　　马车飞扬，望着硝烟一般的尘土，弘毅深吸了好几口长气。
　　一点小风波，根本无人留意。杏娘酒庄里还是人头攒动。说书的女先生退下了，换了众人天南地北的吹牛。
　　“义士啊，当真是义士。”一个老汉正吧唧嘴，“天下不公，必出英雄。我老汉活了半辈子第一次真知道了，书上说的侠客不是假的，这清风侠士就是书上走下来的人儿！”
　　“秦伯，你说得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向老汉举起酒碗，站起来痛饮而下，“事就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现在是什么世道？一日不如一日。俗话说得好官逼民反，若哪一天，把我逼急了。我也上梁山，做义士去。刘二，到时候咱们一起。你敢不敢？”
　　被点名的刘二，在人群中哈哈笑道：“张大哥，你开什么玩笑？我这身板能去杀人，刀都拿不起。如若大哥去行侠仗义，我为你侍奉双亲。”
　　“好。兄弟喝了这一杯。老板娘，再上酒。”
　　“……”
　　弘毅默默坐到孙昂对面。面对他的怒气，孙昂高昂着头颅，颇有三分自得和骄傲。因为这里谁不说清风侠士好啊。
　　弘毅压低声音，问：“孙昂，你是不是清风侠士？”
　　“我是。”孙昂豪爽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