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大云吞

9、漩涡1

　　第二天陆言斐醒来时，自然已是日上三竿。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昨晚窝在沙发里睡着了，此刻却是好好地躺在李修羽的床上。房间里很安静，耳边只有暖气运行的风声。陆言斐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时钟，但发出抗议的肚子让他明白地了解到，时间肯定不早了。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陆言斐推门出了卧室。客厅的暖气也还开着，沙发上有条被堆成一团的棉被，以及李修羽换下的深色汗衫和居家裤。看来大律师是已经出门去上班了，陆言斐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洗漱。

　　从洗衣篓里翻出自己昨晚丢进去的衣物，陆言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晃到冰箱前觅食。

　　打开冰箱得到李修羽留下的全套营养早餐的同时，陆言斐滑开手机，看到了几十条来自姜承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陆言斐一边伸手去拿早餐盘子，一边迅速扫视未读信息的内容，然后他飞快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有那么一秒他好像被冰箱的冷气冻住了，表情僵硬地凝视着屏幕。

　　但这动摇转瞬即逝，陆言斐随即收回放在盘子上的手，转身大步冲进浴室，翻出刚才随手丢回洗衣篓里的衣服匆匆套上，飞快地奔出了门外。他像只是单纯睡过头的上班族，在路边拦下出租车，镇定地报出了目的地的名字。

　　“长青综合医院。”

　　“这时间出城会有点堵啊……”从后视镜观察着乘客的神色似乎算不上太焦急，司机试探地问道，“去探病啊？不着急吧？”

　　“嗯。”低着头，陆言斐轻轻应了一声。他盯着自己紧攥手机的右手，按在屏幕上的大拇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绷直身体，目不转睛盯着那片青白色许久，才慢慢、慢慢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他重新按亮手机，找到姜承的名字，拨出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对方毫无掩饰地发出了响亮的抽气声，赶在姜承开口之前，陆言斐率先说道：“我没事，权叔怎么样了？”

　　“少主！！！你……你吓死我们了！”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短暂的嘈杂声，姜承一边走动一边快速地回答道，“还在ICU里，几个组长都在这边候着，劝也劝不走……”

　　“你刚才喊那一句，他们应该放心了吧。”陆言斐语带讥讽地轻笑了一声，却觉得喉咙发紧，他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声音继续道，“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他们要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就让他们等着吧。启明哥呢？”

　　“刚才还一直在这守着，手术完才刚走。”姜承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到了楼道里，压低声音说，“他去查司机的来路了。”

　　陆言斐一怔，只觉得心头狂跳。他看了一眼因为堵车而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出租车司机，明白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轻声说：“等我到了再细说吧，你先回去守着权叔。”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少主你是不知道，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有些人巴不得你也一块出事了，刚才表哥一走全他妈乱套了！跟他们说了在公立医院别闹腾谁也不听我的！”姜承长叹一口气，“平时一个个的尸位素餐，一出点什么事就光想着从中间捞点好处……”

　　“好了，隔墙有耳，你也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陆言斐沉声宽慰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听自己这位乘客情绪还算稳定，正陷在车潮中缓慢前进的司机也实在无聊，就接过话茬说了一句：“去看长辈呀？ICU，可够呛啊。”

　　没有人答话。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刚才好像还颇镇定自若的乘客躬身将脸埋在手掌中，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像是在哭。他识趣地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拥堵的路况上。

　　***

　　开出了拥堵的市区，路况终于变得通畅一些，司机也不再刻意去看后座沉默的客人。差不多一小时后出租车到达了长青医院，司机停下车回过头，发现客人又恢复了上车时镇定的样子，除了微微发红的鼻尖和带点雾气的眼睛，他看上去丝毫没有为病人担心的样子。

　　下车后，陆言斐在寒风中深吸一口气，摒去身上残留的最后一点动摇过的痕迹，迎上早等在住院部大门口的姜承。他伸手拍拍姜承的肩，轻声道了抱歉。亲眼见到陆言斐毫发无损的样子，姜承如释重负，整个人都从紧绷状态放松下来。他抹了把脸让自己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中清醒，低声说：“刚才主治医生说了，没有新情况的话，下午就能出ICU。”

　　“转院的事？”

　　“已经安排好了，人和车都在这候着，就等从ICU出来了。”

　　陆言斐点点头，抬脚向门内走去。姜承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他：“表哥说别让你上去了。动静闹得那么大，各家多半都有人在盯着，你能不露脸最好就别露脸。表叔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等转回咱自己那再好好陪他吧。”

　　陆言斐停下脚步，抿唇问道：“还有多少人在上面？”

　　被这么一问，姜承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说道：“听说你没事之后倒是大部分都走了。就是那个张道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来得比谁都晚，但是一过来就哭哭啼啼的，前面都哭得厥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演的，现在还在ICU门口装孝子呢，赶都赶不走。”

　　陆言斐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下来：“启明哥走之后来的？”

　　“嗯，奇怪的很，该他来的时候不出现，手术都做完了来干嘛？我们又不是缺人哭丧！”

　　陆言斐横了口无遮拦的姜家小弟一眼，姜承自知说错话，在一边兀自“呸”了好几声。陆言斐却是直接抬腿往住院部大楼里走去：“我上去看一眼。”他目视前方，用极为轻描淡写的口吻，却是不容置喙地说道。

　　姜承将话咽回肚子里，乖乖跟了上去。

　　看热闹和别有用心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几个和姜志权出生入死过的长辈在ICU前守着，陆言斐正要上前打招呼，一道人影倏地从旁边蹿了出来。张道生似乎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干嚎着直往陆言斐身上扑：“小斐啊！你终于来了！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承伸手替陆言斐挡了一下，不料张道生用力不小，像是准备硬撞进陆言斐怀里。姜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把大半天的不安和烦躁都发泄在了这莫名其妙的二世祖身上。他胳膊一横，反手抓住张道生的领口就把人往角落里拖：“这是在公立医院里！你他妈给我小声点！”

　　陆言斐倒是不恼，他神态自若地和几个长辈打完招呼，才转身走向被拉到角落的张道生。他并不开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看着张道生被姜承按在墙上继续哭。张道生在陆言斐的注视下又哭了好一会，终于像是觉得有点尴尬，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抽泣。

　　眯起眼睛，陆言斐这才缓缓开口道：“你怕成这样，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权叔的事？”

　　张道生一个激灵，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竖起手指激动万分地喊道：“我没有！我张道生对天发誓！自从爸走了，权叔就是我的爸爸，我对权叔的感情小斐你应该最清楚，你怎么能……”

　　“你最好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陆言斐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我不是权叔，我不欠张伯的。要是你张道生做了什么害权叔躺在里面，他伤了肺，我就挖了你的肺，他伤了腿，我就断了你的腿，他要是醒不过来，我让你们全车行陪葬。”

　　陆言斐的双眼冷如寒潭，一分一毫也没有平日里温软可欺的样子。

　　张道生被震住了。他和陆言斐其实算不上太相熟，平日里只当这位神秘的少主是个挂名太子，在他心里贯义第二代的实权者一直是姜启明，今日也是逮住姜启明离开医院的时机才露脸，不料一上来就碰了硬钉子，这个印象中总是软软笑着、好像什么都不管不在乎的“幽灵太子”，此刻却像是一头随时可能杀人放血的野兽。

　　好半天，张道生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无力的辩驳：“我、我……我真的只是担心权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小斐你要相信我……”

　　“那你就给我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陆言斐说罢不打算再理会他，转身往病房方向走去。

　　张道生急忙想跟上去：“我……权叔应该要转移回我们自己医院里头吧，我们车行有车，也有人！我们可以帮忙转移的，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们！”

　　陆言斐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一脸迫切的张道生，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张道生嗫喏着双唇，最终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两个随行的小弟灰溜溜走了。

　　看着张道生离开的背影，姜承不满地抱怨道：“他倒是好大的架子，来趟医院随身带两个保镖，真当自己是土皇帝？”

　　陆言斐没有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张道生畏畏缩缩的身影，半晌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面上的戾气散去，他扭头对姜承说：“走吧，我在这待太久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