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大云吞

5、重逢5

　　远远的，陆言斐就看到那个倚在公车站牌下抽烟的人。落日余晖将他笼罩在一层温柔的暖色中，不停被吐出的烟雾让他看起来面目模糊，时间仿佛被这无声的街景拉长了，陆言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司港的公车站牌早拆了又换过数次，但这个倚在站牌下等他的人，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他迟到多久，这个人都会单手插在裤袋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倚在站牌下等他。看起来好像极其漫不经心，事实上却比谁都要专心致志地，等着他。

　　即使他迟到了十年，也未曾改变。

　　只是原本穿着校服与他嬉闹的不羁少年，现在已西装革履投身社会，而他自己……想到这里，陆言斐停下了脚步。

　　你在干什么？脑海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质问他，你十年都不和老同学联系是为了什么？你收到短信时是怎么下的决心？一接到电话就急不可耐跑出来，当初不回短信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陆言斐？你发什么呆啊，站那干嘛？”李修羽的声音打断了他脑中的自我质问，他看着李修羽利落地摁灭烟头丢进垃圾箱，然后快步向他跑来。

　　于是他就，再挪不动原本打算退缩的脚步。

　　“你没事啊？没事干嘛不回我短信，害我以为你那天在出租车上睡太熟被司机拐走了。”捶了一下比自己高出些许的肩头，李修羽不带怒意地抱怨道。

　　对李修羽来说，不管陆言斐做出多无理的事，只要见到这个人最后能安然无恙，往往还摆出一张无辜脸地站在那边，他就什么气都消了。

　　“就……手机坏了回不了短信啊。”

　　所以即使是这样一戳即破的烂理由，李修羽也都欣然接受。

　　“你现在搬去哪了？我刚去你家、之前那边，都拆得不认识了，还以为又被你骗。”

　　抿着嘴露出一个有点不自然的笑，陆言斐摇摇头：“都十年了，搬家不行吗？小的哪敢骗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修羽哥啊~”

　　“最好是！”用力拍了陆言斐的背一下，李修羽笑道，“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住哪？靠，我出来太急都没带伴手礼，两手空空去看你爸妈会不会不太好，这附近有没有水果店我现在去……”

　　“不用了！”没等李修羽把话说完，陆言斐就停下脚步大声地打断了他，不但声音瞬间冷却，连刚才轻松的、带着软软笑意的脸，都陡然透出一股尴尬的僵硬感。

　　不知陆言斐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李修羽有点讶异地回头看着他，但陆言斐很快就敛起了僵硬的表情，抓住李修羽的胳膊解释道：“我爸妈出去旅游了不在家，你今天不会是特地跑来拜访他们吧？”

　　尽管下意识觉得还有内情，可是陆言斐都这样说了，李修羽也不便多问，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我之前短信不是约你了？你不回我就自己跑来抓人喽！”

　　“修羽哥你这样不行啦，要是追女生也这么做的话迟早会被告性骚扰的……”摆摆手，陆言斐皱起鼻子，“不过还好我大人有大量，请吃晚饭就原谅你了！”

　　“你都不问要去哪里，不怕我把你拐走？”

　　毫不在意地挥手加摇头展现出心中无限不屑，陆言斐答道：“好说好说，先把本大爷喂饱，随便你要拐去哪！”

　　似乎对陆言斐的回答很是受用，李修羽大笑：“小的遵命，陆大爷要吃什么？”

　　***

　　吃过正餐又消灭了两份盐酥鸡一块鸡排一袋栗子和一大碗刨冰后，陆言斐在开足暖气的冰店里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宣告他们终于完成了漫长的晚餐之旅。

　　“吃饱了？”看着毫无形象仰躺在椅子上摸肚子的家伙，李修羽不禁失笑。

　　抿着嘴唇像是还在回味刚刚被送进五脏庙的冰品，对于李修羽的问句陆言斐只是随便挥了挥手：“勉勉强强啦……嗝。”

　　看到陆言斐捂住嘴巴一脸想把那不经意的第二个饱嗝按回去的表情，李修羽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吃不下就别吃那么多啊，你少吃点会死？”

　　摇摇手指露出一副“天机不可与你这种凡人道”的样子，陆言斐满脸嫌弃地坐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回答：“民以食为天好吗！我……我还在长身体当然要吃饱！有意见？”

　　“长身体！”趁陆言斐不注意，李修羽迅速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肚子，随后又是一阵大笑，“你是在肚子上又长了个身体？”

　　“那个是衣服的褶皱……！”一把拍开在自己肚子上胡作非为的手，陆言斐感觉自己的耳根似乎发起烫来，他站起来有点慌乱地摸着额发，然后像是赌气般撅起嘴道，“肉又不是长在你身上！要你管！”

　　没料想陆言斐这么在意肚子上那点肉，李修羽慌忙出言安抚：“好啦好啦，别生气啊，你胖跟瘦我都……”

　　可是他说了一半，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你都什么？”或许是因为李修羽这突然的停顿太过不自然，原本嬉闹的气氛顿时去了大半，陆言斐探究的口气和眼神，在他自己都不经意间，也变得认真起来。

　　然而在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李修羽却匆忙移开了目光。

　　“……我都不介意啦反正肉不是长在我肚子上嘛！”终于硬拗出个理由把话圆回来，李修羽赶紧转开话题，“既然你吃饱了，接下来就该乖乖跟我走咯？”

　　瞥一眼李修羽脸上还不甚自然的神情，陆言斐抿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是重逢以来，李修羽第一次逃避他的问题。

　　他一直以为，是他变了，他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对每个曾经玩闹过甚至交心过的朋友遮遮掩掩。而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李修羽是不是也有了他不知道的、不属于他的秘密？不是只有他变了，是时间过去了，然后他们，都变了。

　　他们再也不是没有烦恼、没有秘密，也没有嫌隙的十六岁了。

　　“言斐？”已经走到店门口的李修羽发现友人没有跟上，于是又停下来喊那个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快步走到李修羽身边，有那么一瞬间，陆言斐觉得自己几乎就要问出口了：你刚刚为什么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来？

　　你藏在心里不能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然而最后，他能说出口的，终究只是些粉饰太平的垃圾话：“唉……我在想等下宵夜，我要去长生桥那边吃烤鸭——”

　　“你还要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