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大云吞

4、重逢4

　　行李箱被随意放置在门边，还没有打开过。李修羽盘腿坐在连床单都没铺的床垫上，呆呆地盯着手机上新存入的电话号码看了足有半个钟头。

　　在接到同学会邀约电话时，他心里其实根本就不相信猴子真能请得动陆言斐尊驾，却又忍不住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找了无数诸如“早点回国准备上班”、“反正改签要不了多少钱”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干脆利落地将归国航班提前了半个月。

　　他没想到陆言斐真的来了。包厢推门被打开，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陆言斐比高中时代瘦了一些，浅褐色的短发软软地塌下来，额发长得快要盖住他那双澄澈的小鹿眼。他紧紧抿着唇，只一眼李修羽就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但他还是在同学们的笑闹声中坐了下来，然后在被劝酒时露出了李修羽再熟悉不过的、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

　　李修羽瞬间把在心里提醒过自己千万遍的“分寸感”忘了个精光，本能地伸手夺过了陆言斐的酒杯。之后的整场同学会，随着不断流进身体的酒精，李修羽只不停想着一件——太好了，他一点也没变。

　　之后陆言斐也爽快地同意了宵夜的邀约，他们像年少时一样插科打诨，仿佛时间未曾流逝，他们之间也从没有过隔阂。所以他决定忽略当他向陆言斐要联系方式时，陆言斐脸上明显的纠结和犹豫。

　　陆言斐还是他了如指掌的那个陆言斐，陆言斐纠结代表他虽然对这件事有顾虑但还算能接受，所以至少，陆言斐是愿意重新和他开始联系的——李修羽很满意自己的逻辑和结论，他长舒了一口气，迅速编辑了信息：到家记得说一声，晚安！

　　此刻坐在床垫上一边按发送键一边傻笑的李修羽先生并没有想到，给了你联系方式之后，别人也是可以不和你联系的。

　　***

　　在向陆言斐做完每周四例行的周报后，姜启明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效率十足地起身走人，而是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言斐的手机一眼，破天荒地开口问了他私事：“你在等谁的电话？”

　　陆言斐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没有啊！我都关机了，怎么等别人电话啊！”

　　姜启明不再追问，转而说道：“前几天爸又去找张道生谈过，之后他就老实了……老实得有点不正常。我怕他是投鼠忌器，绕到背地里去搞小动作了。”

　　听姜启明不再深究自己一直偷瞄手机的事，陆言斐暗自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问：“车行那边有动静吗？”

　　“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才担心。”

　　“哥，我说真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觉得人人都跟你似的一肚子坏……一肚子文韬武略。张道生那家伙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不动车行他拿什么去跟龙兴谈条件？也说不定听了权叔的话他自己想明白了，他要真有什么不对，权叔都亲自跟他谈过了，还能不提防着吗？”

　　姜启明仍是眉头紧锁，很不赞同陆言斐的乐观态度：“因为张伯的事爸总觉得亏欠了张家，我怕张道生就是在利用这点。”

　　对于姜启明事无巨细的担忧陆言斐早习以为常了，自然也很懂得应对。他扬起笑脸，指指手机：“好好好，我一会就给权叔打个电话提醒他！”

　　姜启明也明白陆言斐是觉得自己多虑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决定最后叮嘱一句，不料陆言斐在他开口的瞬间，已经笑意盈盈地将他要说的话抢白：“小心驶得万年船！”

　　无奈地摇摇头，姜启明拍了一下陆言斐的头，改口说道：“哥走了，少吃点外卖！”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是权叔的亲儿子！”陆言斐冷不丁被从不爱开玩笑的人开了句玩笑，咯咯地笑起来。

　　姜启明用力地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做出一个附和的笑来，但显然不太成功。他就维持着这诡异的僵硬笑容，深深看了陆言斐一眼，认真地说道：“我爸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开心点，如果有记挂的人，不妨试试。”

　　“我……”陆言斐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机，再看姜启明的表情，最终硬生生地将“我没有”吞回了肚子里，勉强笑着回答道，“我知道啦，你们别太操心我，我对自己好着呢！”

　　姜启明向来不去说破不必戳穿的谎言，他点点头，没再看一眼陆言斐心虚的表情，转身走了。待姜启明出了房间，陆言斐才拿起丢在一边的手机，窝回沙发里，轻轻按下开机键。

　　距离同学会过去正好一星期，李修羽发来的信息已经需要滑动好一会才能见底了。

　　点开收件箱，一条一条翻阅已经查看过几十遍却始终没有回复的信息，陆言斐抿起唇，侧过身再次专心致志地读起那只言片语。

　　有一些客套的问候，有一些没话找话的生活琐事，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话，陆言斐已经读得快要倒背如流了。

　　但他一条都没有回复过。他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读过这些信息。

　　就在陆言斐快读到最后一条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被吓了一跳，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反射性地按下了接听键。

　　“陆言斐，我在司港了，你现在住哪啊？”没有铺垫，劈头盖脸就是直呼他大名的无礼问句。

　　和当年那个经常因为找不到部长而抓狂的文艺部副部长仍是如出一辙，二话不说就能跳上公车赶往对高中生来说有点千里迢迢的司港。十足的行动派。

　　瞪圆眼睛握紧了手机，陆言斐一时不知该用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通电话。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他们是在打电话，李修羽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脸痴呆的想什么？你到底搬到哪去了？我快要被冻成冰棍了啊！”电话那头响起不耐烦的催促声，伴随着几声颤抖的牙音和一个响亮的喷嚏。

　　“诶？啊……你现在在哪？公车站？我去接你啦……”摸一下脸确认自己绝对没有露出什么痴呆的表情后，陆言斐伸手抓抓头发，急急忙忙向门口跑去，“来之前好歹也说一声啊，我都没有准备……”

　　“蛤？准备什么啊？”电话那头的人笑着，但笑声里似乎混进了一点点不满，“发你短信又不回，我是好心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哪摔断手了而已！”

　　抿起嘴沉默了片刻，陆言斐才不带怒气地轻声骂道：“闭嘴啦臭冰棍，冰棍就要有冰棍的样子，乖乖站着等大爷去救你！”

　　“还救冰棍咧，你准备救来舔吗？”

　　“……不然你就站在那等有愿意舔脏东西的傻瓜去救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