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大云吞

3、重逢3

　　“续摊的举手！”

　　“我就不去啦，刚把东西搬进公寓，再不回去收拾一下晚上要睡地板了。”李修羽举手作出抱歉的姿势，从簇拥着他的人群里退了出来。

　　“我也要回去了，再不画完稿子会被老板杀掉。”陆言斐自然也扯出早准备好的借口。

　　在料理店门口的冷风中迅速决定了续摊阵容，大家很快分成几波散开。临近午夜，都市街头热闹的车水马龙也冷却下来，陆言斐把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探头寻找亮着空车牌的出租车。

　　同学会上李修羽始终被大家围在中间，而陆言斐以感冒不舒服为名一直缩在边上默默吃东西，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很少。陆言斐一边觉得自己来之前的如临大敌可笑，一边又忍不住有点怅然若失。所以当他听见李修羽叫他名字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停下了脚步。

　　“喂，陆言斐！”

　　这一次，是和年少时一样自然的直呼大名，不再带着故作亲近的生分了。

　　看着从后面小跑过来的李修羽，陆言斐捏住了和手一起被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心里悄声问自己：如果李修羽是来要联系方式的，给他，还是……不给？

　　然而跑到他身边后，李修羽说出的台词却是：“要不要去续摊？”

　　“唉？你不是要回去睡地板，不是、要回去收拾东西免得睡地板？”

　　“刚去日本那几年都是睡榻榻米，跟睡地板也没什么区别，习惯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李修羽极其自然地顺势搭上陆言斐的肩膀，然后不满地啧了一声，“我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哪有，是你自己变矮了吧。”

　　“最好是！”用力拍了陆言斐的背一下，李修羽笑道，“一句话，去不去！”

　　这根本不是权衡利弊的时候，陆言斐习惯性地一瘪嘴，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就脱口而出了：“吃什么？”

　　伸手挠挠头发，李修羽迟疑了一下才试探性地问道：“……火锅？”

　　刚刚还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无精打采的陆言斐突然像被打了针鸡血，不由分说就拽住李修羽的胳膊把他拖到马路中间，拦出租的动作简直可以称为手舞足蹈，另外还搭配了让人怀疑他年龄的无意义台词：“GO！GO！GO！”

　　被拽着的人只是笑，其中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啊，言斐。”

　　在出租车的刹车声中陆言斐回过了头，汽车大灯从后方笼罩他的身体，光芒藏匿了他的表情。他盯着李修羽看了良久，直到的士司机疑惑地按响了喇叭，他才扬起嘴角用过分愉悦的语调说：“修羽哥的身高也是一点都没变啊！”

　　“靠！老子这是标准身高好吗你这臭头条！”

　　“好好好，修羽哥教训得是，小的知错，快上车啦不要让火锅跑掉！快点快点快点！”保持着跟刚才一样兴致勃勃的上扬音调，陆言斐冲上前拉开车门。

　　过分愉悦的，欲盖弥彰。

　　***

　　从锅里捞了鸭血丢进陆言斐碗里，李修羽看着对面这个吃到满脸通红根本无暇和他说话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陆言斐，你知不知道我想再见面时要先跟你说什么想到头都快破了，结果居然用顿火锅就能随随便便收买你了。”

　　用筷子翻搅着锅底寻找肉片，陆言斐撇撇嘴表示了极大的不认同：“火锅才不随便。”

　　李修羽把放在手边的啤酒喝干，又顿了一下，才开口慢慢地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筷子一滞，陆言斐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翻滚的红汤，直直看进李修羽眼里：“气什么？”

　　“就……你不要明知故问，我知道当初都怪我……”

　　放下筷子，陆言斐用有些生硬的方式打断了李修羽的发言：“那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吧，出尔反尔说不干就不干的人明明是我，干嘛什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在生气，那个人也应该是你才对吧？”

　　像是完全没料到陆言斐会是这样的态度，李修羽愣了好半晌，才接道：“可那是因为我先……”

　　“比起这个，你去日本留学也留太久了吧？在那结婚生小孩啊？”再次打断对方的话，这回陆言斐干脆生硬地拗开了话题，“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啊，新人律师诶，每天整档案都整得要过劳死了，哪有时间结婚生小孩……”说完李修羽怔了一下，然后抬头瞪着又抓起筷子开始暴饮暴食的人，“什么结婚生小孩，难道你已经……”

　　陆言斐连头也没抬，只用鼻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哼”。

　　“我靠！你该不会真的结婚了吧！”

　　差点把口中的可乐喷出来，陆言斐用不敢相信的悲悯眼神看着李修羽：“你出去留个学而已，不但变矮还变傻了？我看起来像结婚了的样子吗？”

　　“难道我看起来像结婚了的样子？”不满地瞪回去，李修羽泄愤般又灌下一大口酒，“都三十岁了，结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周明泰那家伙连小孩都快有了。”

　　“阿泰？他这么快就浪子回头了？”听到新鲜爆料的陆言斐瞪圆了眼睛，他完全没办法把记忆中那个脾气火爆的家伙跟奶爸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你没在跟他们联系？”

　　“你有在跟他们联系？”

　　不假思索的问句脱口而出，两人皆是一脸意外地面面相觑之后，空气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陆言斐低下头开始用指尖拨弄玻璃杯壁上冰凉的水珠，直到整个杯子上再没有能让他下手的地方，他才垂下眼帘低声说：“你不是还没收拾好东西？我可不想被人说我害你第一天回来就被迫睡地板。”

　　“我……”话在喉间转了一圈，最终也没有变成李修羽想说的内容，“你现在住哪？”

　　陆言斐却好像被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弄愣了，他的眼神闪了闪，又颇不自然地拿起筷子开始搅和已经什么都没剩下的汤底：“……司港啊，还能住哪。”

　　“那现在也没有公车回去了，不然你今晚就住我家？”

　　“你小学生啊？没公车就回不了家？”再自然不过的吐槽，却在下一秒，让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一起怔住了。

　　李修羽说出的，是高中时代，让陆言斐听到耳朵都起茧的邀约。公车总是比时间跑得更快，比起昂贵的打车费用，到家住市区的李修羽那里留宿从来都是不二之选。谁也不会去想所谓“没有公车”是不是借口或某种故意，这对他们来说早已是种默契。

　　然而这一次，陆言斐给出的，却是完全错误的回答。

　　就像高中时的数学答卷，糟糕到让他几乎不知所措。

　　李修羽先回过神来，皱起眉头抓了抓头发，带着有点尴尬的笑说：“说的也是，我的错我的错。你吃完没啊？等下回去太晚打扰到你爸妈睡觉，赶紧吃完我陪你去叫车……”

　　啪一声将筷子用力拍在桌上，陆言斐突然抬高了声音：“为什么要道歉？每次都是这样，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道歉！”

　　“小声点，全店都在看你啦少爷。你说为什么要道歉，为了你是陆言斐啊。”面对陆言斐突然的发难，李修羽却只是笑着推了对方的头一下，在看到对方抿起双唇瞪圆眼睛的表情后，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谁敢惹你啊，以前被你整的现在梦到还会吓醒好吗！”

　　“最好是！”拨开对方的手，陆言斐瘪瘪嘴，终于还是笑了出来，“走啦去打车。”

　　真的，就像他的数学答卷。他永远搞不懂、猜不透的数字与线条，却有另一个人，像是天生就握着答案一般，永远都是完美无缺的一百分。

　　看着李修羽率先去结账的背影，陆言斐慢慢站起身，拖着步子跟上去，嘴里小声地嘟哝道：“真是不公平啊……”

　　“你一个人在那嘀咕什么？”李修羽一边收起找回的零钱，一边回头去看不知道在咕哝什么的好友。

　　“就、”挠挠头发，陆言斐弯起嘴角，“我说上天真是不公平，修羽哥你这么矮已经很可怜了，还娘到会被高中生的恶作剧吓醒，好惨喔~”

　　“靠！陆言斐有种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