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妄归人》中子星的七封回信

29、第 29 章

　　我一路载小顾到医院去，空袭警报已经解除，路上有医院的卡车来回穿梭，载满了担架和伤员。
　　他话很多，问了我很多事情。我也问了他一些飞行员的故事，知道了那些飞行员不过是想留下一点痕迹才拼命地跟女学生交往，能不能回得来，他们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不想，才回得来。心里装着一个人，犹犹豫豫，才会被阎罗王抓逃兵。
　　我不敢讲话，空袭再一次把我拉回这个人命如朝露的年代，之前的喜乐一度让我有一种回到21世纪的错觉，可今天发生的事，又在提醒我在东边和西边的战场上，无数人的命被填进战争里，眨眼间就成了飞灰。

　　医院在山区的放空洞里，我远远就瞧见站在门口正帮着勤杂兵一起往里抬担架的男人。白衬衫下锋利的轮廓在这片倾颓的废墟里格外瞩目，好似是在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
　　我不由多望了两眼，他直起腰，慢慢转过了身。我目光随着他转过去，随着五官轮廓渐渐清晰，我发现那人竟是……
　　虞啸卿。
　　我缩回脑袋，狠狠咽了口唾沫。
　　天可怜见的，我这刚刚好不容易才逃到一把青的剧组，怎么又被老康给抓回来了呢？！
　　“有鬼子？”
　　“……我主子。”
　　“……”小顾翻了翻白眼，看来不想看见内位阎王的不止我一个。
　　虞啸卿转身便看见了我。车子被路检哨拦下，他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瞥了瞥虞啸卿，跟卫兵说我是那位长官的司机兼副官。
　　卫兵狐疑打量着我，虞啸卿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陆副官还真是手眼通天，连天上的飞官都不放过。”
　　我呵呵笑了笑，使出吃奶的劲往我们锈成渣渣的雇佣关系上抹着润滑油：“人生何处不相逢，话说我买完了糖饴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立刻回去寻你们，岂料天上忽的掉下一颗航空炸弹，生生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说着，从车子里拿出那包化了一半的糖，煞有介事地递给虞啸卿：“万幸万幸，此去烽火连天，这包糖饴也当价值万金，师座趁热吃了吧！”
　　虞啸卿黑着一张脸——大概率是让烟灰给糊的——看了看副驾驶位置上的小顾，然后用审犯人的目光盯住了我。
　　“路上捡的。”我如实说。“菜鸟一个，摔了飞机，被我给捡回来了。”
　　虞啸卿的目光就像一挺加特林压在我的胸口，我实在不敢与之对视，躲开目光，看见他手臂上被弹片划破的衫子下洇出斑班血迹。刚要抬手去触，他便转过了身去。
　　“车子停远一点，别挡了急救车的路。”
　　说罢，他又忙他的军国大事去了。
　　我看着那件染了烟灰的白衬衫，薄衫下掩着嶙峋的骨，竟透出些疲惫和落寞，我总觉得那里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什么时候，那背影竟染上些和落日残阳一般的伤感？
　　我忍不住喊：“你别碰到他们伤口！当心要交叉感染的！”
　　“不劳陆副官费心！”
　　我撇撇嘴，跟小顾说：“你看，我说了他很讨嫌吧？一天到晚都跟吃了枪药似的，早晚烧的毛都不剩。”
　　小顾笑而不语，我发动车子，驶进了停车区。

　　把小顾交给医生，我不是很想理他，毕竟我主子在这儿，一想到他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我就浑身不自在。
　　在医院溜达几圈，找了看似很闲的卫兵打听了虞啸卿的事。卫兵说虞啸卿是长官，和一个漂亮小姐搭军车过来的。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拦下的军车，不过他那个长官架子，大概司机也会怕他吧。方才有车子拉了物资过来，他就在院子里帮忙卸货，现在不知道到哪去了，大概和沈小姐在休息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腹诽我渎职的事情，害他要在路旁拦军车，一定很狼狈吧。他那个样子，大概逃难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吧。
　　踌躇许久，还是决定去探探军情。虽然知道一定会被阴阳怪气……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咬牙切齿地到处跟护士打听，她们忙的都不理我，问了好久才问到，虞啸卿和沈小姐在仓库后面的小树林。
　　“……”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我骂骂咧咧潜伏到一棵大树后面，偷看小树林里两个人你侬我侬。
　　“啸卿哥哥，都怪我，连累你受伤……”沈小姐借了药品来帮虞啸卿包扎好伤口，捧着他的手臂轻轻抚摸，望着渗血的纱布暗自垂着泪。
　　虞啸卿坐怀不乱，微微颔首：“有劳沈小姐了。”
　　……救命，这也忒浓了。看来虞啸卿这会子是顾不上骂我了，我还是先赶快跑路，不然等下一口老血喷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仿佛没有这个但是故事就要gg了一样。但是，我离开时，却见身后草丛里卧着一条小黑蛇，尖尖的脑袋望着我，咝咝吐着蛇信子。
　　我惊叫一声转身就跑，谁料刚跑出一步脑袋“duang”的一声就撞到了方才藏身的大树上。
　　天旋地转，我晕晕乎乎踩着醉步，转过身，那条蛇竟立起了身子，好像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
　　老天爷，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蛇啊！
　　我把什么事都忘了，哭着喊着转身就跑，又听“砰”的一声，脑袋直挺挺撞上了一堵实心墙。
　　重庆为什么这么可怕！！！
　　我捂着脑袋，打算绕过去时，听头上落下一个阴沉沉声音：“你也有怕的时候？”
　　“蛇啊！”我下意识喊出来，喊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虞啸卿。
　　老天爷，重庆为什么这么可怕！！！TAT
　　虞啸卿和蛇，稍微权衡下利弊，似乎还是毒蛇更可怕。
　　于是我很自然躲到虞啸卿身后，勾了头指着那条蛇道：“还带蓝光诶，真的很可怕！”
　　“这种小黑蛇山里很常见，没有毒的。只要你不动它，它就不会咬你。”沈小姐从后面走过来，一对眼波流转的凤目挑剔地望着我，我循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我抱在虞啸卿腰上的手。
　　呃……社死了。
　　我忙放下手，撂下句“打扰了”撒腿就跑。
　　衣领被揪住，虞啸卿阴沉沉问道：“鬼鬼祟祟在那边干什么？”
　　“我的是来问师座有什么驱使我的地方没有！”还好我急中生智，阿弥陀佛，好险好险。
　　“差你去买包糖饴，你却给我买了个烽火连天回来，却还有哪个敢驱使你？”
　　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那怎么能怪我呢？”我抢回自己的领子，忍不住转过身冲他嚷了起来：“炸弹是日本人要投的，怎么能赖在我头上？你不吃便不吃嘛，我再去给你买一包就是了，你平白无故又找我撒什么气！”
　　我委委屈屈抹着眼泪，那都是刚才被蛇吓出来的。虞啸卿却信了似的，微微弯下身子，屈了指，还未及探出，便听沈小姐抢着道：“陆副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到外面去帮忙抬伤员吧！”
　　虽说我确实是想溜来着，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串味儿了呢？我心中不平，还没开口，手腕就被虞啸卿攥住。他手劲大的厉害，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了一样，不分青红皂白拽着我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呀？”我扭打着想挣开他。
　　“闭嘴。”虞啸卿狠狠道，“再多嘴把你丢给伢老倌。”
　　“什么？”
　　“丢给我爹！”
　　我闭嘴了。丢给虞君则，那还不如一枪毙了我呢！
　　虞啸卿把我扔到汽车上，沈小姐想从旁劝阻，虞啸卿看了她一眼，仁至义尽地留下一句：“虞某有些私事，待稍晚些会通知沈先生派车来的。”说罢，恶狠狠瞪我一眼，拧了车钥匙点火一溜烟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