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山水佛塔

4、长辈们的心思

　　关雅丽拿着本书看得有些出神，倒不是这书本身有什么出彩之处，只是相似的经历让她不免忆起过往种种，似乎今天想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此时，门铃响起，将她从忆不尽的往昔中拉了回来。
　　摘下老花眼镜，关雅丽起身整了整仪容，才去开门。看见门口立着的那个热得直冒汗的女孩，眼底的责备很快被欢喜冲散开去，也一扫先前的沉闷。
　　“沈妈妈，我来了！”王玄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之前刚理平的衣摆又起了微褶。
　　关雅丽倒不介意，想来天伦之乐亦不过如此。看着王玄额前的刘海早已被汗浸湿，只好先招呼她去洗把脸。
　　王玄是个怕热的主，洗过脸后就一直的空调的风口下吹着。她知道关雅丽怕冷，空调温度不会很低，所以倒也不怕吹出个伤风感冒。
　　不一会儿，小保姆从厨房拿了一盒冰激凌出来。王玄一看，是自己最喜欢的抹茶口味，立刻对身旁的端庄贵妇讨好地一笑：“还是沈妈妈最了解我！对了，怎么没见沈爸爸在家？”
　　“还在开电话会议呢，这都是今天的第二场了。”关雅丽看了眼书房紧闭的实木大门，似乎一点都没要开的迹象，免不了抱怨道：“都快六十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小年轻使。”
　　沈默存是某跨国公司亚太地区的执行董事。考虑到中国市场的发展前景，以及他本人美籍华人的身份，公司同意他把办公地点设在了中国，因而电话会议便成了除决策外，日常最主要的工作。
　　注意到茶几上那本翻了过半的小说——《山楂树之恋》。
　　当年，王爸爸和沈默存本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因为一场文化浩劫不得不终止了尚未完成的高中学业，双双插队去了江西，所幸俩人被分配在相邻不远的两个生产大队，一个当起了小木匠，一个糊起了烂稀泥，彼此在精神上倒也存了个慰藉。本都是极求上进之人，十年间更不曾懈怠，所以在 78年恢复高考之后，兄弟两人考上理想的大学继续学业，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王妈妈和王爸爸是一个队的同乡知青，年轻漂亮，家中的成分更是红通通一片，返城之后和已经上了大学的王爸爸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而关雅丽则是沈老先生为儿子定下的父母之命，当年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有名的才女。本以为沈默存和关雅丽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定不会再为媒妁之言所累，哪知俩人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一安排，迅速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让即使身为至交的王玄父母也大大地吃了一惊。
　　“一见钟情？”王爸爸摇头时的惋惜口吻，就连懵懵懂懂的王玄都明白，事情定不如表面那般简单，更何况聪明如沈易之？直到十多年前，那一场变故的发生，让原本被平静遮遮掩掩了许久的真相，才得以显山露水，慢慢浮出水面。
　　当时，因为王爸爸的工作调动，王玄一家正为举家迁往横滨做着准备。谁知，在打包完所有家当之后，关雅丽领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出现在王家门口。那一年，王玄13岁。
　　尽管已过去十多年之久，但此事终是沈家人心里的疙瘩，也成了王沈两家心照不宣的忌讳。因此，当王玄看到那本小说后，心中暗暗讶异。
　　“小玄，工作可还适应？”
　　王玄见关雅丽随性而问，便也率性作答：“还不错，就是忙了点。不过就冲着那份收入，这点辛苦还是值得的。”
　　外科一向都是人院的创收科室，待遇自然不差。
　　“听说男朋友也留院了？”
　　“恩，他在口腔科工作。”王玄和石磊那点“破事儿”，从来没刻意瞒过谁。
　　“这下你妈妈终于可以省心了，”关雅丽觉得有些好笑，“前阵子美清还跟我抱怨说，怕他留不了人院，反倒把你也拐去H省了。”
　　“我妈她怎么尽操这些心呢？对我的眼光也太不自信了吧！”王玄知道石磊有多优秀。
　　关雅丽笑容微敛，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妈，天底下哪个母亲不是为子女操碎心的。你们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看问题难免会不够全面，这时候多听听父母的意见还有很必要的。”
　　王玄自问，自己从小到大还算听话。因为她明白，听话不等于没主见。父母长辈的指点，即便不是捷径，也足以令你少走许多弯路。就如学医这条路，尽管当初是王爸爸为女儿做的决定，但这么多年来，王玄始终觉得这个选择何其正确。
　　“是不是沈易之那家伙惹您生气了？”沈易之比王玄还大上三岁，可没能让王玄在该叫“哥哥”的年龄养成叫“哥”的习惯，自然也就约束不了长大后对他的没大没小、肆无忌惮。王玄接着显摆：“您别理他，生气伤肝，划不来。”说着，把手中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看着眼前那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关雅丽心里半羡慕半惋惜。
　　她不是没存过把王玄和沈易之凑成一对的心思，而沈默存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关雅丽曾把想法告诉过叶美清，本以为做母亲的，心思都八九不离十，可叶美清那会儿已经知道女儿和石磊交往的事，便也只能叹一句顺其自然了。

　　离开沈家时，已经华灯初上。
　　方才，关雅丽热情留饭，王玄亦吃得心安理得，想当初沈易之可是在她家蹭了整整四年的饭啊！
　　想起饭桌上的尴尬，她委实无奈又觉好笑。关雅丽有心旧事重提，沈默存偏偏不置可否。
　　沈爸爸的性格，王玄是晓得的，温润谦和却从不失原则；而关雅丽也毕竟是知识分子，出身书香门第，并无普通中年妇女欢喜做媒的“特殊嗜好”。可今天，俩人双双做了“自贬身价”的事，让王玄更情愿认为，这仅仅是俩老出于对自己的偏爱和对儿子“走马观花”式恋爱观的一种纠正。
　　对于长辈们的好意，王同学并非一无所知。无论是关雅丽眼底那一抹怜惜，还是王沈两家父母间从不间断的饭局、互访、结伴出游中有意无意的撮合，如果王玄在种种“巧合”之后仍察觉不出其中的奥妙，那她未免也太过迟钝了。
　　“可为什么对沈易之就是不动心呢？”死党丁一澜曾一度用这句话，在王同学的耳道里硬生生地磨出两个厚茧。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就有这么个笨女人，放着极品钻石男不要，摊上了石磊呢？
　　“也许，是我们互相都太知根知底了吧。”太过了解对方，自然失了情爱中那一丝悸动；失了悸动的情感，又如何比得过不经世事时的美好初遇和不经意间的情窦初开呢？
　　王玄一直这么解释给自己听，也极力想用这个道理说服众人。
　　而石磊之于她，就是那个出现在自己最美好岁月、让她怀抱一切少女梦想的人，他用彩笔填满了她的窈窕青春，不再为遗憾留白。石磊是一个美好的存在，美好到让王玄刻意隐晦了他的家庭和俩人之间的差距，也想要紧紧握住。
　　一想到这里，王玄有种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冲动，同时愈加懊恼，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好好看看他了呢？虽然同在一家医院工作，但忙碌让她和他仅有相见、点头、了然的功夫，未曾多谈，一台接一台手术更是侵占了她大部分的非工作时间。王玄本无需如此拼命，但罗彬对自己的愈加重视和另眼相待，让她不忍更不愿辜负了这份厚望。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碗水端平，却无形之中还是使她忽略了身边这个重要性丝毫不逊于家人的他。
　　“刘叔，麻烦您还是先送我回人院一趟吧。”
　　沈家住在CBD中闹中取静的一处高档住宅区，附近交通十分方便，可沈默存不放心，还是叫来了他的司机送王玄回家。
　　坐在宽敞的大奔后座，看着变幻瑰丽的霓虹在夜色中妖娆绽放，王玄暗自喟叹：美丽如斯，却远不及一颗真心相待来得真实。
　　在人院门口下车后，王玄一路穿过门急诊和住院区。因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越往里走越见不着人影。来到边门处一栋不起眼的旧公房前，见三楼的灯亮着，王玄小跑上楼，叩响了房门，每一记叩门声都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
　　门开了。
　　王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那里。
　　开门的人拉过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房间。这里是人院分配给年轻医生的单身宿舍，虽然老旧了些，却也五脏俱全。见桌上还摊着一些没吃完的外卖，王玄有些沉默。
　　静静等他把饭吃完，王玄便帮着收拾了起来。可还没收到一半，石磊就把她手中的碗筷拿了过去，笑着说：“没事，我自己来就行。”随后，转身进了厨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王玄一时错觉，似乎从未见过石磊爽朗的微笑背后，藏着如此深刻的寂寞。她无声地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正在洗碗的人。不知是不是空调的缘故，王玄有些恍惚，不知是自己在温暖他的寂寞，还是石磊在安慰患得患失的自己。
　　“你今天怎么了？工作是不是很累？”头顶上传来好听的男声。
　　王玄并不答话，只是把胳膊又收紧了些。
　　石磊擦干手上的水渍，慢慢转身回抱住她：“今天好不容易得了半天休假，怎么不好好回家休息呢？”
　　“你怎么知道啊？哎呦……”王玄一个猛抬头，撞在了石磊的下巴上，疼得龇牙咧嘴。
　　“呵呵。”石磊不得不腾出一个手来为她揉揉，“下班的时候去你们科找你，毕菁告诉我的。”
　　想到他的下颌更疼，王玄过意不去更甚，只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着歉意。
　　拥抱许久，空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湿冷。
　　“还是我来洗吧。”说着，王玄松了松怀抱，想要为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他做一点事。石磊也不再坚持，放开了她，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将水池里的碗一只只洗净、擦干，收入旁边的柜子中，大功告成之后，王玄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欣喜地发现，有些东西原来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