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山水佛塔

23、CH14 虚情？还是假意？（4）

　　当她消灭光盘里的海鲜烩饭，吮吸着沁凉的冰橘汁，窝在凉丝丝的藤椅中惬意地享受风口下的冷气时，依然能感觉到对面不时投来的目光。
　　一旁，沈易之懒懒地放下手里的龙虾，轻抹湿帕：“我们下午去阿摩公园逛逛，你若有事就不必去了。”
　　这次，童没有反驳，而是从善如流地应下，只不过神色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怪异，三分尴尬和三分揶揄，最后一分好意和着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小心点，最近局势不大稳定。”
　　或许是习惯了和平年代的生活，又听惯了和谐社会的时代基调，当她从阿摩公园出来，满目皆是身着红色T恤，高举口号标语游行示威的人众，唯见一颗颗后脑勺像芝麻般点点于其中时，她绝对被震撼到了，也明白了童口中的“局势不稳”欲作何解。
　　红衫军！
　　王玄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红衫军！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看不懂高举的标语，更因国籍不同无法理解他们的立场，可不知为何，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被人潮推着向前随波逐流“沆瀣一气”的感觉！其实，就是骨子里的“人来疯”。
　　王玄果断地给自己下了评价之后，继续感受着眼前的激情。这种以非暴力手段向执政者表达自己不满和合理诉求的景象，除了在电视上见过，就只在圣雄甘地的经历中略有耳闻了。红潮一浪高过一浪，呼喊的声音也似排山倒海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阿摩公园东北角的国会大厦。没有人会注意到游行的人群里多了谁又少了谁，仿佛只要身穿红色上衣的人都和自己一国。带着恶作剧的意味，和早已和年龄不符的幼稚的报复心理，狠狠地把沈易之甩在了身后。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滚滚红浪中，心里却透着快意。
　　其实，有些问题她从来就没想明白过。她没那么聪明，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聪明。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希望她能理解他们，体谅他们，进而得寸进尺地要求她去原谅他们！在别人看来，她的人生鲜衣怒马，一柄柳叶快意恩仇。可是有谁知道，她们一家为何好好地要从机关大院搬出，在王正扬锋芒正盛的时候悄然出国？又有谁知道，在实习时当她作为主刀的第一台急症阑尾切除术上，喷薄而出的是怎样一朵血色盛莲？而当时作为带教的毕菁，她是什么反应？她含笑着拍拍王玄，没事，血止住了就好。可她明知道，不仅仅是出血的问题！
　　不，他们不在乎这些。他们只会说，王玄，托生在一个好的家庭就是不一样，你有一个好爸爸！
　　睡她下铺的女生从此再不以一种平视的眼光看她，时高时低，时而羡慕时而蔑视，有时看得她都矛盾起来。
　　刚接手她的个人简历，已许久不带博士生的郑家义抬眉深望了她一眼，严肃地说了句：“成不成才，完全看你自己。”
　　正式进入人院工作的第一次交接班，罗彬把她一个人留下，这个不善言辞的刻板之人说得并不自然：“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而林晗，则在她刚刚对自己有所缓和的时候，给了她一记重拳。还记得，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没有郑教授的推荐，还有你父亲和我父亲那么多年的关系在，你就放心吧。
　　石磊呢？他只会默默地抱着她，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用她听不到的声音，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他说，对不起，王玄，对不起。
　　她突然觉得胃里翻腾绞痛得厉害，就像眼前愈见混乱的局势。不知为何，国会大厦前的示威人群似乎和格挡的防暴警察起了什么冲突，不断有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迎面喷来，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后方的游行方阵渐渐不安散乱起来。左右都是红色的人墙，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她就这样定定地站在原处，不奔不跑，强自镇定地在满目红潮中梭巡着。
　　他说：“你们并不适合，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说：“你知道吗？那个去美国的名额，本来就是你爸爸特地给他留的。”
　　他还说：“其实，我和李秋丽没什么……”
　　不等他说完，她就反驳道：“你们上床了吗？”
　　没有回答。
　　突然，一个大力将她从人群里狠狠地拽了出来，来人嘴里一边怒极骂着粗话，一边懊恼道：“早知道就不买这件红的了！早知道就不买这件红的了！不穿红的，你也是我的……”
　　而周围的嘈杂却将这一刻掩盖，像是对谁的一种惩罚。
　　血色慢慢从王玄那张惨白的脸上回了过来，安静地躺在阿摩公园的草坪上等待胃里的平复。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约而同的两句话，却心思迥异。
　　“我不该问你那些的，毕竟，那是你的私事。”她一手握拳，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可天知道，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没关系，”那边，一声轻笑，尾音上翘，早没了方才外露的情急和懊恼，“我也没有什么立场跟你说那些话，毕竟，还是让他自己来跟你解释，可能会比较好。”沈易之心里冷哼了一声，拍拍手心的泥土，撑肘坐起。
　　“你手怎么了？”王玄这才注意到，沈易之的右手有些不自然。
　　“哦，刚才拉你的时候一不小心，有个手指好像脱臼了。”说着，便把右手伸了出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果不其然，右手中指末节的地方红肿得厉害，整个中指就软绵绵地耷拉在那儿，暧昧得很。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血色回过了头，王玄的脸不明所以地微微红起。她一骨碌起身，连牛仔裤上的干草都忘了拍去：“走吧，先去买药，回去给你接上。”一想，很有歧义，脸不免红得更厉害了。
　　沈易之也不搭话，只是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魅惑得很。
　　他不知道，王玄刚刚对自己说的抱歉其实是因为，她记起那个雨夜，他有说过：“别走开，站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