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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见诸君千百态,却不知我容颜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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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上学期,匆匆而去。
再怎么学业紧张,江北二中也还是在春节前的第五天放了假,这个假期,拟定十五天。
慕付卿爸妈成功抓住了青春的尾巴,给慕付卿制造了一个“负担”。
慕付卿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刚刚给自家的柴犬喂了狗粮,悠闲的翻出了一本《厚黑学》看的津津有味,然后,他那温柔贤淑,知书明理的好妈妈绕轻言就这样迈着轻柔的步子,背后带着一片算计的天。绕轻言轻轻地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本厚厚的书,然后温柔的问他:
“亲爱的儿子,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很久,觉得你的人生实在是太顺利了。你看,你从出生到现在,家庭幸福美满,智力卓群,相貌出众,三观正直,虽然有时候脑子转的不太对劲,但是我们觉得,你已经算是十分幸福的人了。”
慕付卿一下就听出来这话不对劲,联想自家爸妈的本性,他丝毫不激动甚至还有一丝想笑地说
“你倒是说说看,你们想给我目前看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为了不让你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而导致飘飘然忘乎所以,我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给你增加一点负担。”
慕付卿波澜不惊的说:“生呗,不过你想清楚,您再怎么身体硬朗,这把年纪也算个高龄产妇了。”
绕轻言一脸的不在乎,“这有什么,我才三十七呢,我觉得我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倒是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慕付卿又拿起桌上的书,说:
“我有什么好惊讶的,生是你和我爸生,养是你和我爸养,我最多负责辅导个功课,他以后要是和我关系不好,那我完全可以单方面的压制他啊,啧,说不定以后受了什么气,我还可以……啧,想想都觉得刺激,你们赶紧加油啊。”
绕轻言看他一点都不上道,说:“你怎么这样啊,那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以后说不定是你的负担呢!”
“怎么会是我的负担?我以后过得能有你和我爸过得好吗?要是真没钱了,我就带着他把咱家原本那套大别墅卖了,然后把其他的房子租出去,啧啧啧,我都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会有多快活,因为我害怕我根本想象不到。”
绕轻言震惊了,“不是,那你就这么答应了啊?”
慕付卿合上书,用一根手指隔着书页,神色认真的说:
“你要是跟我说着玩的,那你就当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就为了逗您开心。您要是认真的,那我也是认真的,您和我爸,奔波劳碌那么多年,想做的事情大多不能做,要是真有这么一件能做的我还不让,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养个孩子要费多少心思,你们比我清楚,你们敢要,我就敢答应。以后就算要来啃着我,那我也收了,反正,我未必养不起。”
绕轻言顿时有些感动,摸了摸他的头说:“儿子你真懂事。”
“嗯,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我还看书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一点都不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在那过后不到三个月,绕轻言就怀上了。过年要回去收拾本家。原先一家人是住在另一处的,后来慕付卿喜欢这里才搬过来。那片地是慕国忠买来自己盖的,城区规划以前,价格便宜的令人惊讶,虽然慕付卿没有求证过,但是据说那房子占地三百,零零总总七百多个平方,江北虽然不是什么一线城市,但是房价的这个涨势却十分可观,慕付卿根本不敢想象他家那房子得值多少钱。
大年夜按理说是应该守岁的,但是绕轻言无论如何是个孕妇,所以早早地就睡下,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十点半的时候慕国忠也去睡了。慕付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诺大的屋子里,管家和保姆都放假,只有客厅一处开着灯,怎么的都显得有点凄凉了。过了一会儿,慕付卿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北绕城。
北绕城一家去了晋江陪老爷子和老太太过年,那边人应该挺多的,时不时能听见笑声。北绕城说:
“阿卿,新年快乐。”
慕付卿看向窗外,又看了看表,说:
“还有个把小时呢,什么新年快乐。”
北绕城倒是坦荡,“不就个把小时了吗,就当我把时间往后调了吧。怎么样,守岁吗今天?”
慕付卿看了看空荡的屋子,说:
“不守了,我爸妈睡了。”
北绕城那边实在是有点吵,他的声音又大了一度,说
“你爸妈不守,我陪你守啊,咱俩这电话就这么开着,我还能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
“你想什么呢,你那边热闹如斯,我这边冷冷清清,电话开着我还不好做别的事儿,这不是蹉跎我的光阴吗。”
慕付卿嘴上损着他,却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北绕城那边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声,又对着电话这头的慕付卿说:
“阿卿你别挂电话啊,我家里人叫我呢,千万别挂,等我。”
慕付卿自然是没有挂电话,他把电视关掉,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玩游戏,大过年的,系统里的装饰也变得格外红火,手机听筒里时不时传来北绕城一家的声音,那边忙着收拾桌子,忙着洗碗,忙着在院子里摆东西祭祖。慕付卿想,得亏是城里不让放炮仗,不然那边估计还得有鞭炮声。
这样寂静的夜里,有这样热闹的声音在耳旁,似乎,倒也不这么孤单了。
北绕城接下来的这一个多小时其实没有多会儿是空闲的,但是还是戴着耳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慕付卿说着话。慕付卿打完一把游戏,又做了几个小任务,就听见窗外传来了烟花绽放的声音,新年到了。他起身走到房间的阳台上,市政府广场的方向,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烂夺目。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这座城市恍如白昼,那边的北绕城挂了电话,打了视频过来,慕付卿接起来,看到他满是激动的脸,两边都是烟花炸开的声音,他说:
“阿卿,新年快乐!”
慕付卿脸上笑容荡漾开,北绕城在喧闹的人声和烟花声中,听见他说:
“绕城,新年快乐。”
初四的那天,北绕城一家从靖江回来,带了不少土特产。北绕城特意给慕付卿送了点东西来,慕付卿接过来一看,有一盒子点心和蜜饯,还有一箱靖江特产的梨子。
北绕城指着东西说:
“点心和蜜饯是我奶奶自己做的,拿了不少,这些东西放不了多久,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我奶奶手艺特别好。还有这个,靖江的梨子还挺有名的,酸甜多汁,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了。”
“小北有心了。”
绕轻言刚好从楼上下来,听见两人说的话,笑着对北绕城说。北绕城微微颔首,
“阿姨好,打扰了。”
绕轻言忙说:
“没有没有,我平时都一个人呆着,阿卿他爸又常常不在家,他老是一个人呆着会自闭的,要是你要是有空就常来玩啊。”
这还真是亲生的。北绕城不由得闷笑,说: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常来看他。”
慕付卿毫不犹豫的踩了他一脚。绕轻言招呼着北绕城坐下了,慕付卿放着东西,从装梨子的箱子里拿出几个来洗了,然后端到桌上。绕轻言边听着两人聊天,边伸手想拿个梨子,慕付卿见状拦住她的手,说了句,“我来”。然后默默地削起了梨。
绕轻言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梨子,找了个由头上楼去了,慕付卿看着她上楼的背影,不由得好笑,对北绕城说:
“你这东西拿的还真是及时,我妈最近特别喜欢吃酸的,这梨子,真是太合她胃口了。”
北绕城挑眉,
“照你这么说,我还误打误撞的投其所好了。这样的话,你妈会不会觉得你交了我这样的朋友简直是你的福气啊。”
慕付卿不屑的朝他翻了个白眼,说:
“你要点脸吧。回靖江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去见见你的老朋友。”
北绕城边削梨子边说:
“这都三年了,说的夸张一点,都天各一方了,哪有那么大的缘分遇见啊。就是和我爷爷奶奶他们玩了几天,做做点心种种菜什么的。”
慕付卿点了点头,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爷爷奶奶身体这么好,一大家子人还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我还挺羡慕你的。”
这话听在北绕城耳朵里,就好像带上了些许落寞,北绕城把削好的梨子递给他,慕付卿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北绕城说:
“你要是羡慕,那干脆考完高考,你和我去一趟呗,正好现在靖江还搞了不少项目,我们过去玩两天。”
慕付卿咬了一口梨子在嘴里嚼,是酸是甜都尝不出来了。那一瞬间,他只听见自己说:
“好。”
北绕水的期末成绩据说不错,听北绕城说,就算她原地踏步,直升二中高中部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说来也是机缘,兄妹俩的逆袭之路,竟然也有些神似。而慕付卿和北绕城正式进入高三下学期,学业更加繁重,每天铺天盖地的试卷和习题压下来,饶是稳坐文科年级第一整整两年的慕付卿,也不得不放弃自己每周必然要留出来的打球的时间,用来查缺补漏。
北绕城倒是精力充沛,还能铆足了劲两头跑,在保持住自己年级第二的万年宝座的同时,还一鼓作气的把西梦的成绩带了上来。原先连本科线都过不了的西梦,以现在的成绩和发展势头来看,上一个不错的二本还是有可能的。
慕付卿偶尔停下做作业的笔,看着教室里埋头苦干或趴着补觉的同窗,还有教室门外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他起身走到走廊,走廊的对面是高一的一个班,据说也是被视为重点培养,两相对比之下,其实还是很明显。高一那个班,这会儿还很少有人窝在座位上做作业。要么是趴着补觉,要么是三五成群,互相打闹。反观慕付卿所在的高三十五班,却难免有些沉闷了。
慕付卿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在潜移默化之中,也已经改变了许多,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只看到身边的人与事的改变,却没有关注到自己。
“想什么呢。”
北绕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边,慕付卿转头,他双手插兜,校服外套开着,风吹过来,把他的刘海带着往后扬起。慕付卿说:
“我在感慨,我见诸君千百态,却不知我容颜改。”
北绕城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对面,毫不留情的打击他说:
“瞎矫情什么呢,还嫌作业不够多?”
“……”慕付卿顿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
北绕城看着对面高一的班级说:
“芥川龙之介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慕付卿问到:
“什么话?”
北绕城转身靠着护栏,说:
“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都不能成为今天的我。”
慕付卿点了点头,
“听过,怎么了?”
北绕城说:
“唯物主义辩证法学了这么久,不知道‘扬弃’是什么吗。人要长大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所以,好好学习,少看点青春疼痛文学,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慕付卿忽然就变得不那么正经了,在北绕城看来有些故作轻松地说:
“开玩笑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愁善感。”
北绕城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慕付卿其实不矮,怎么也有一七八了,但是北绕城比他高六厘米,搂他搂的得心应手。慕付卿听见他说:
“话是这么说,不过有的事情还是会从一而终的,就比如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慕付卿转头看他,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便转身回教室边说:
“走了,该上课了。”
慕付卿在原地看着他走进教室,然后偏过头,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