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梦旅人的背包

5、第5章

　　最开始的时候，双棉对简明只是好奇，一点点害怕，和一点点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的期待。
　　除了外公，双棉的人生中几乎没有出现过特别亲近的男性长辈，而外公去世时她还太小，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在简家第一次见到简明那天，冷淑华给他们做了介绍，妈妈跟双棉说：“叫简明哥哥。”
　　于是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简明就真的成为了双棉心目中的大哥哥。她有时特别羡慕小洁，从小就有哥哥的疼爱和保护。但她也感到庆幸，现在的她和小洁有了一样的特权，可以享受简明的照顾。虽然简明算不上温柔体贴，有时还会嫌她们两个小姑娘烦，但仅仅是跟在他身边，心里就会感到无比踏实。
　　有一次，周末三个孩子一起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儿，小洁回家上厕所的功夫，双棉不小心摔破了膝盖。当时就疼得她直哭。简明一边念叨着“你可真麻烦”，一边把她背了起来，准备带她回家处理伤口。
　　那时简明已经小学6年级，马上就要升上初中了。双棉她们也已经上4年级，班里开始有了谁喜欢谁、谁给谁写小纸条的传闻。小洁甚至有了一个小男朋友——一个班里的大哥大，打架很厉害。大哥大、大姐大的两人成了公认的一对儿，但小孩子所谓的谈恋爱，也就是下课了多在一起玩玩儿、被同学们起个哄什么的。双棉算是晚熟吧，还不太理解所谓的“喜欢”是种什么心情，不懂做了男女朋友有什么特别。但她发现，听到有女生给简明哥哥写情书这样的传闻就会特别不开心。
　　当被简明背起来的时候，双棉的胸口紧贴着简明汗湿的后背，心忽然就乱了。双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和一个人这样的贴近，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像是在和对方的心跳唱喝，最后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跳动。原来，心和心紧紧相连就是这样的感觉，那种不分你我的亲密感、安全感，像一剂毒药，瞬间打进了双棉小小的身体里，从此让她欲罢不能。
　　双棉还不懂什么是男女朋友，但男女朋友似乎就能多在一起玩儿。她暗暗地想，如果简明哥哥是她的男朋友就好了。

　　简明毕业那天，双棉哭成了个泪人儿。一想到再也不能每天和简明哥哥一起放学回家了，双棉就难过得不行。
　　这种难过在心里慢慢发酵，双棉左思右想，觉得惟一的办法就是考上和简明哥哥一样的初中。但是那还需要两年，如果这两年里，简明哥哥有了女朋友该怎么办？这个疑虑也持续发酵，最后终于变成了一种恐惧。
　　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的两年，是双棉倍受煎熬的两年。每天放学和小洁一起回家时，都觉得无比失落，因为身边再也没有简明的身影。这些难过、失落、恐惧一直折磨着双棉，于是她只好把无处倾诉的烦闷发泄在学习上，像不要命了一样用功读书。如果考不上简明所在的初中，双棉觉得自己会难过得死掉。
　　双棉有时会想，为什么自己内心的感情会这样汹涌，像要把自己吞噬一般，并且一旦出闸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小洁是个粗心的家伙，又忙着和小男朋友卿卿我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双棉的变化。偶尔放学后或者周末去小洁家玩儿，是双棉惟一能接近简明的机会。而到了这个年纪，简明已经非常不屑于和她们两个小屁孩儿混了，满眼里都是不耐烦，经常要和同学出去踢球啊打游戏啊，总是不在家。这种见不到摸不着的痛苦的单恋，让双棉小小年纪就浑身散发着哀愁。
　　双棉升上六年级时，成绩已经从班里的倒数追赶到了前三。秀琴更加感激冷淑华了，如果不是冷淑华，双棉根本没办法进入现在的小学校。也庆幸自己当初下定决心离开县城、带双棉来大城市里定居的决定。虽然母女俩经济上一直不宽裕，但只要不追求奢侈享受，也能过得去。秀琴惟一担心的一点，就是双棉越来越哀愁的气质。她担心是不是单亲的家庭环境对女儿性格的形成造成了不良影响，心里总是怀着一份愧疚，于是只好用无限的宠爱来弥补孩子感情上的缺失。

　　有一天放学，双棉和小洁照旧手牵着手一起回家。小洁提议两个人一起写作业，于是双棉就跟着她进了家门。
　　两个孩子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埋头用功时，简明进来了。双棉感觉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过简明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立刻喊着“简明哥哥”站起身迎了上去。
　　这时，简明的身后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几个男生，原来简明也带了同学回家来。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问道：“这不是你妹啊。”
　　后来和另外几个同学相视一笑，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然后起哄道：
　　“他妹在那儿坐着呢。”
　　“简明，你还有个小童养媳呐，哈哈哈。”
　　“哟哟～”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单纯直白得像傻瓜一样，说话不过大脑，起个哄就为了找乐儿。但同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脸皮也薄得很，经不住激，受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作笑料。
　　简明的脸眼见着就涨红了，严厉地反驳道：“别胡说八道！那是我妹的朋友！从小就认识！”
　　“那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了嘛。”一个爽朗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已经被“童养媳”这个词吓呆的双棉，闻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留着柔顺的黑长直发的大姐姐娉婷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笑容。这个姐姐长得可真美啊。这是双棉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紧接着双棉就警觉起来。为什么会有女生来？从前简明从来没有带女生回过家，至少她来的时候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听小洁说过简明和哪个女生亲近。这会是简明的女朋友吗？
　　双棉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开始意识到，简明在一个她不能控制的地方过着他自己的生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可以和任何一个女孩儿亲近，甚至成为男女朋友。两年的差距，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巨大巨大的鸿沟。不管她再努力学习，即便考上了和简明一样的中学，这条鸿沟也不会被填平。

　　当大男生大女生们都对起哄失了兴趣，一窝峰涌进简明的房间时，双棉还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原地。小洁疑惑地问双棉怎么了，双棉没有回答，两行委屈的泪落了下来。
　　小洁吓坏了，忙把双棉拉到沙发上坐下，安慰道：“你是讨厌别人喊你童年媳吗？他们这帮混蛋乱说话！下次我替你教训他们不就得了，你别哭啊。”
　　双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着要不要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小洁。她和小洁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不知为何，双棉就是不想透露给任何人她对简明的心思，仿佛这一说，梦就要醒了。
　　那天双棉浑浑噩噩地走回家，像霜打了一般的样子把刚刚下班回来的秀琴吓了一跳。她盯着双棉通红通红的眼睛，若有所思。晚上吃饭时，秀琴试着问说：
　　“你下午是从小洁家回来的吧？”
　　双棉像是要把头埋进饭里一样，下巴轻轻点了点。
　　“如果妈妈没猜错，事情是不是和简明哥哥有关？”
　　双棉一下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妈妈。
　　看双棉的反应，秀琴知道她猜对了。心里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会儿，她语重心长地对双棉说：“妈妈猜这就是你这两年来越来越不开心的原因，对吗？接下来妈妈要说的话，你也许一时还理解不了，但一定要好好记住，可以吗？”
　　双棉忙点了点头。
　　“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一种感情。妈妈很抱歉，没有给你一个健全的环境，让你的人生里缺失了爸爸这个部分的亲情。妈妈和爸爸曾经也是相爱过的，所以才有了你。但爱情是特别虚无飘渺的东西，你可以试着去抓，也要想好，最后不一定抓得住。妈妈不知道你对简明哥哥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失让你对亲近的异性长辈产生了错觉，还是真正的女生对男生的喜爱。也许你自己也还分不清楚。所以妈妈不希望你在还分不清楚的时候就用这样的感情折磨自己，你本可以做一个更开朗、更活泼的姑娘。妈妈想，男生也会更喜欢开朗活泼、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女生。你能明白妈妈的话吗？”
　　双棉似乎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抢白说：“妈妈，是女生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
　　秀琴笑了，摸了摸双棉的头：“我们家小棉长成大姑娘了。”双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接着秀琴又恢复了郑重的语气：“女生对男生的那种喜欢，并不是值得你忧郁的原因。你可以选择把它告诉你喜欢的人，也可以选择不说，默默放在心里，但即使不说，也应该做一个快乐的单恋者。爱是美好的，是快乐的。”
　　爱是美好的，是快乐的。
　　整个晚上，双棉都在心里重复着妈妈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这个注定失眠的夜晚，小小的双棉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