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梦旅人的背包

4、第4章

　　双棉在久违的小洁的嬉笑怒骂里结束了这次“惊心动魄”的出差。两个人窝在宾馆聊了整整了一夜，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空白全部填满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小洁坚持要陪双棉到机场。在机场又免不了一阵感伤，分别的最后，小洁说，干脆下个月我找你过圣诞节去好了！双棉有点哭笑不得，小洁还是这样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决定什么都是一眨眼的事儿。但她同时也感激小洁还是这样的小洁，这让她相信，总有一些东西，任时间洪流如何冲刷洗礼，都仍旧如初。这些“不变”，是多么多么的珍贵。

　　熬夜造成的困顿和这几天精神上的紧张造成的疲劳，在坐上回东京的飞机、完全放松下来时才强烈感受到。也可能是穿太少着凉的关系，双棉总觉得有点头疼脑热，所以找空姐要了点热水，喝完就戴上眼罩、盖上毛毯，很快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双棉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小白裙，总是切生生地喊一句“简明哥哥”的小女孩儿。

　　那年双棉只有7岁，跟随妈妈从县城搬到了市里。双棉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同，因为她没有爸爸。不懂事的时候也追问过妈妈几次，但妈妈眼中的无奈与辛酸让双棉害怕，渐渐地也不再执著。双棉在很小的时候听到过邻居们的议论，那时懵懵懂懂，但那些对话就像魔咒一样牢牢地钻进了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消失过。那时她听隔壁的刘婶儿说：“看看秀琴多可怜，自己带一个孩子。”
　　和她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的王奶奶说：“那还不是自己作孽，当初大着个肚子回来时我就觉得奇怪。”
　　从小，双棉在周围人眼里就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但她一直被妈妈保护得很好，除了偶尔听到一点闲言碎语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事实上，听到闲言碎语的机会也并不多，因为双棉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出门。她自幼胆小，总是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仓鼠，自己一个人玩儿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与其走入外边可怕的花花世界，呆在家里、与自己脑海里的公主们做朋友似乎更安心。

　　妈妈每天都要去一家卖衣服的小商店打工，3岁以前是姥姥姥爷带着双棉。在她刚刚记事的时候，姥姥姥爷就相继去世了，从此小小的双棉就过上了每天独自看家的生活。妈妈每天事无巨细地把饭食等等都安排好才会出门，也给双棉准备了很多玩具。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孤儿寡母的可怜娘俩儿，但双棉却并未有过可怜的感觉，她觉得妈妈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城堡，那里边四季如春，永远上演着童话。
　　但上了小学一年级，情况发生了变化。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不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棉也试着想走出自己的小圈子，融入大的集体。但班里没有人愿意与双棉做朋友。一年级的小的孩子，却能口吐无比可怕的恶言：“婊子生的”、“没爹的野孩子”、“谁跟她玩儿会得传染病”……小小的双棉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恶意，既震惊又恐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被抓伤了脸，妈妈被叫到学校了解了情况。那天，双棉第一次看到妈妈落泪。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对双棉说：“咱们搬家吧，这个地方太小，大家还不能理解很多事情，不懂得尊重。我们去一个更自由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双棉还不大听得懂什么是“尊重”、什么是“自由”，但她真的不想再踏入那个可怕的教室了，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7岁那一年，双棉跟着妈妈搬到了市里。

　　双棉第一次见到简明，是在搬到市里的第三天。
　　她和妈妈的新家又小又旧，和县城里的大房子远远不能比。但妈妈说这个房子附近有间很好的学校，她希望双棉能进入这个小学读书。
　　那时双棉还不理解这些手续的复杂与艰难，只是从心底期望手续永远不要办下来，这样就不用再回到学校那种可怕的地方去了。
　　简明的家就在双棉家附近，但和她们简陋的小屋不同，可以说是豪宅了。妈妈把她打扮得很漂亮，跟她说要去见一个阿姨，而这个阿姨是妈妈从前的好朋友，这个阿姨很厉害，也许可以帮双棉办妥入学手续。就这样，双棉突然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简明的妈妈冷淑华是个热情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双棉从第一眼见面就觉得害怕这个阿姨。也许是因为冷淑华和双秀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双秀琴看起来温柔亲切，冷淑华则是精明强干。
　　一见到双秀琴，冷淑华就抱了上去，用责备的口气说：“你这个人，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藏哪儿去了！有困难也不跟我说！”
　　双棉见妈妈温柔地笑笑，说着“抱歉抱歉”，但却并没有和这个阿姨特别亲昵的感觉。
　　冷淑华把她们让进屋，又是吩咐保姆倒茶又是给双棉塞糖果，忙得不亦乐乎。双秀琴连声说着“别忙了”。等终于都落座了，冷淑华用下巴示意了下双棉，问双秀琴说：“你这些年怎么回事儿啊？”看来她也知道有些话不适合在小孩子面前说。
　　双秀琴犹豫着还未回答，门铃就响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跑进来一个男孩子，接着后头又蹿出来一个女孩子。两个人扬着下巴好奇地睨视着双棉。
　　这就是双棉和简明与简洁的第一次见面。

　　在冷淑华的帮助下，双棉进入了和简明与简洁相同的小学，甚至和简洁编入了一年级的同一个班。简明大她们两岁，三年级。
　　每天上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周末也时不时被冷淑华邀请到家里玩儿，双棉的生活里第一次出现了除妈妈以外的“亲近的人”。
　　小洁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根本不容双棉缩进自己的壳儿里，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唯唯诺诺、冷冷清清的妈妈朋友的女儿充满了拯救欲。第一次见面那天，简洁就拍着胸脯说：“以后跟着姐姐我混！”小洁在班里也是中心，课间都是她带领大家玩儿，在游戏里给大家分配任务，做总指挥官。不知道是因为城市里的人们对单亲不那么大惊小怪，还是因为一直就被小洁罩着，没有人欺负双棉，双棉没有再听到过任何闲言碎语，也没有再被孤立过。她就像简洁的小跟班一样，总是默默地被简洁牵在身后，渐渐地融入了人群，慢慢也能和大家玩儿在一起了。
　　比起简洁，简明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才三年级，就当上了学校的大队长，敢对五、六年级的大孩子发号施令，还经常在学校的升旗仪式上受表彰、发言。每天放学简明都在校门口等简洁一起回家，而简洁每天都拉着双棉一起走，于是就变成了三人行。

　　关于小学时候的记忆大概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一团。双棉稀里糊涂地就和简明和简洁混在了一起，稀里糊涂地变得不再孤僻，开始融入集体生活，这个过程异常的自然和快速，以至于双棉都来不及感到不适、困惑，就完成过度。
　　就因为双棉的变化，妈妈双秀琴对冷淑华和简家的两个孩子都感激涕零，时不时让双棉去给简家送点自己做的菜。周末，母女二人也时常会被邀请到简家作客。简明和简洁的爸爸简刚不常能见到，据说是在外边做大生意的。但简叔叔是个特别风趣、没有架子的人，双棉挺喜欢这个不常露面的叔叔的。
　　双棉还是有点怕冷淑华，但却又非常喜欢小洁。而对于简明，双棉抱持的，却又是另外一番复杂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