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梦旅人的背包

3、第3章

　　“我就一直待在日本啊。”双棉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工作了？”
　　“是啊，毕业后就工作了。”
　　“怎么不回来？”简明问完，马上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个不恰当的问题。
　　但双棉似乎并不在意，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开玩笑地回答说：“日本工资高啊。”
　　简明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怎样的回答，但双棉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明显带着不想继续话题的敷衍。简明又换了一种发问方式：“怎么不跟……小洁联系？”他本想问“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但马上就意识到这也不是一个好问题，于是赶快改口。小洁曾经是双棉最好的朋友，替小洁问一句，并不算错吧。
　　这次双棉没有犹豫，似乎早就准备好的托词，立刻回答说：“到日本手机就丢了，换新手机了，之前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了。”
　　双方都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曾经那么多共同的同学、朋友，如果有心找，怎么会找不到。但双棉装傻，这种装傻的回答也确确实实避免了所有的雷区，简明竟然觉得无话可反驳。
　　“你在哪个公司？做什么工作？”简明又换了一个问题，他想，还是多了解下近况吧，就算是为小洁问的。小洁一定很关心这些问题。
　　“就在一个小公司，日本的公司嘛 ，新人都是打打杂儿。”双棉不愿意过多地透露，只模糊地回答了个大概，紧接着就快速转换了话题：“小洁呢？简明哥多和我说说小洁的事吧。”
　　“你可以自己联系她。”说着，简明就掏出了手机，快速地操作，也未经双棉同意，就把她的微信名片分享给小洁了。“不过她这会儿应该还在睡觉，今天天快亮才回家，不知道昨天晚上又跟哪儿疯去了。”
　　看着简明无奈地挑起嘴角，双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表情实在太熟悉了。从前也是这样，小洁是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小洁最喜欢说的话是“什么什么就是个屁”，“什么什么”可以代入一切她看不上眼的人或事。每当她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或者闯了什么祸，都是简明给这个妹妹收拾烂摊子，过后见到双棉时，简明就会带着这种表情跟双棉吐槽。
　　简明也觉得这个场景无比亲切，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让他觉得安心。简明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对双棉不肯交待现状有所不满，但简明决定暂时不追问，他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菜陆续上来了。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不错，但简明发现，双棉是真的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藏不住话，见到他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恨不得把没见面的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念叨给他听。现在的双棉说话内敛，懂得小心而自然地避开所有不想回答的问题，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直到这顿饭吃完，这种状况也一直没有发生变化。后来简明提出送双棉回宾馆，双棉欣然接受，下车时甚至还礼貌对简明说，欢迎他去日本玩儿。简明听出这是句客套话，但突然觉得今年的年假来趟东瀛游也许不错。

　　双棉回到宾馆房间，放下皮包，立刻倒在了床上，长吁一口气。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之前在机场偶遇，是自己太缺少心理准备了，所以才乱了阵脚。哪会想到这么大一个北京，2000多万人口，出个差还真就碰见了。要说，和简明也真是有缘分，只不过是孽缘。
　　那晚几乎哭了一整夜，但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痛快的泪水。好像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在跟不知道什么东西较劲，神经一直紧绷着，不管遇到多大的坎儿、多疲惫的时刻都不敢大声哭，不允许自己脆弱，积累了5年的委屈连同泪水一起，在那一晚都得到了释放。而当东方微亮，看到北京那充满魅惑的、隐藏着无尽活力的黎明，双棉似乎一下子就放下了这么多年来的心结。
　　她仔细想过了，一直缠着简明的是自己，他只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并没有任何错误。其实他对她一直是不错的，会送她礼物，会照顾她，还曾经救过她，为她打过架。而小洁更加无辜，那年她觉得自己受得情伤太重，重到没有一丝气力再去面对这一切，为了切断与简明的联系，为了彻底与过去说再见，干脆连小洁也不理睬了。其实不是不想念的。但她害怕，怕与小洁交谈时忍不住去问他的近况，更怕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都会把好不容易用坚强重新武装起来的自己打回原形。所以她选择逃避了所有的一切。可是，终究都过去了。她已经足够坚强、勇敢，不了解她过去的小乐都已经证明她已经是一个独立而强大的人了，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应该学习如何去面对了呢？
　　就像北京的黎明一样，前一晚繁华也好、寥落也罢，再多的故事都将隐去，新的一天总会如期而至。
　　想通了这些，双棉就没有那么害怕与简明的晚餐之约了。即使简明没有主动把她的微信名片推荐给小洁，她也已经想好问他要小洁的联系方式了。
　　手机震动，打断了双棉的思绪。打开一看，是添加好友的申请。双棉知道那肯定是小洁，虽然微信名是一长串看不懂的字符，但和添加申请一起发过来的话，无疑是小洁的风格没错了：“你个死女人，快给老娘滚出来！！！！！”
　　双棉握着手机笑了，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眼泪。
　　小洁，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

　　简明开车回家，一路上被各种奇怪的心情纠缠着。在机场的偶遇，搅乱了简明平静如水的心。他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双棉这些年在哪里、做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好，也许会减轻一点自己的愧疚之心。简明知道，双棉选择出国，有一大半是因为他。他以为他听到双棉说过得好，就会安下心来，这份陌生的不平静会被抚平。
　　然而他错了。
　　双棉看起来过得不错，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看起来还是纤细温和的，但不知道哪里变了样子。如果说从前的双棉是一株温室里的小花，那么现在的双棉就是一棵接受风雨洗礼的小树。变得成熟了，也多了份隐隐约约的妩媚。双棉的确看起来很好，但这并没有让简明变得安心，反而让他焦躁，甚至感到了一丝心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想象到这样的成长背后所要经受的磨炼，她明明那么胆小、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保护，却被迫脱胎换骨般成长为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可是，把她推出去的不正是自己吗？自己曾经一遍遍地告诉她说，你不应该喜欢我，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妹妹对哥哥的一种依赖，你要学着做一个大人，不能永远是一个小孩子……自己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教育”了她那么多，她似乎都做到了，但自己却并未如预期般感到如释重负。

　　思考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简明一路慢慢开到家。平时他一般住在自己的单身公寓，这些日子经常出差，他妈妈冷淑华担心他太累、自己吃不好饭，唠叨得他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回家住几天。
　　刚要开门，门就从里边“哐”的一声弹开了。是小洁冲了出来。
　　“这么晚了又去哪儿？”简明对着快速飞奔出去的背景吼道。
　　“闭嘴！混蛋王八蛋！”小洁停下脚步，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不知是熬夜的缘故，还是因为气得冒火，小洁双眼通红，像是要把简明吃了一样。“为什么偷摸儿地去见双棉？！当初要不是你，她至于出国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把嘴巴放干净点儿。”
　　“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你也好意思自己去！不叫我！”
　　原来是在生这个气。简明懒得找借口解释，说实话他觉得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小洁自己偶遇双棉的事。吃饭时急急地把双棉的微信推给小洁，就知道这只母狮子会爆炸。但还是推了，也许是隐隐感受到了双棉对自己的抗拒，怕她回了日本，会再次失联。
　　小洁见简明不说话，也懒得浪费时间，飞跑着上街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双棉的宾馆。

　　夜已深，北京的某间宾馆房间里热闹非凡。两个女人笑着哭着抱作一团。
　　而在北京城另一端的郊外别墅却异常冷清。简明躺在诺大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终于想明白了。今天晚上交谈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因何而起，为什么会觉得双棉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那是因为双棉说的所有的话里，隐去了她自己，也不再有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