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梦旅人的背包

2、第2章

　　虽然已经快5年没见了，简明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双棉。
　　黑亮黑亮的长发一直是双棉的标志，让人总有想要抚摸的冲动。还是那样纤细瘦弱的身板，只穿了裙装西服，披着一件米色的薄风衣，在一众把自己严密包裹的人群中很是显眼。
　　简明说不清楚自己见到双棉是什么感觉，有丝丝熟悉的不耐，也有点点陌生的喜悦。他本能地喊了一声“双棉”，却不见回应。
　　“双棉，是你吗？”简明又大声问了一句。
　　这时，前方的女子才缓缓回过头，冲着自己淡淡地微笑，算是打了招呼。真的是双棉，那张略施粉黛的干净面容没有太大变化，然而那笑容却是那么陌生，带着成年人特有的淡漠成熟和彬彬有礼。
　　二人都沉默了。这沉默，就似这许多年的空白一样横亘在二人中间，周围的空气也似要凝结，充斥着尴尬与不知所措。
　　还是双棉先开的口：“简明哥，好久不见了。小洁和叔叔阿姨都好吗？”
　　简明微微讶异，对于对话中由双棉打破沉默、掌握主动权这个事实，似乎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直觉上，双棉变了，从前如果有这样的尴尬情况，双棉一定是等待被问话的那一方。
　　“都挺好的。小洁一直都念叨想你了。你这是……？”
　　“我来北京出差。”
　　“你住在哪儿的宾馆啊？要不去家里住吧？小洁知道你来，肯定高兴。”
　　“不了不了，谢谢简明哥，还是不用了，”双棉忙不迭地拒绝，“公司预约的宾馆，必须按行程走，就不去打扰了。”
　　简明顿了顿。二人又要陷入尴尬时，双棉再次打破了沉默：“简明哥也是从外地出差回来吗？”
　　简明点点头。他发现，从刚刚开始，双棉已经喊了自己好几声“简明哥”，从前，她是最不愿、最不肯喊自己“哥哥”的。
　　“那赶紧回家休息吧，这队伍太长了，我刚好想去趟洗手间，就不等了。替我向叔叔阿姨和小洁问好。我先走了，简明哥再见。”
　　双棉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几乎是要落荒而逃。然而，还是没有逃开简明的追问：“留个微信吧。这么多年，你也不和小洁联系，她找遍了你们以前的同学也没找着你。”这话微微带一点责备，似乎在指责双棉消失得太彻底。但这让双棉十分困惑，一直以来，她消失，难道不是他最盼望的结果吗？

　　在稀里糊涂把微信交出去，逃离简明身边之后，双棉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对他的命令还是下意识地言听计从。等她为了躲简明，在机场晃了一个小时再重新去排队时，简明果然已经不在了。双棉长吁一口气，她想，也许简明也是出于礼貌才找自己要的联系方式吧，他那么想躲着自己，怎么可能主动和自己联系呢？难道不怕再被缠上？
　　这样一想，双棉又松了一口气。终于在午夜前坐上出租车，连熟悉的街景都来不及顾盼、缅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到达宾馆时已经凌晨1点多了，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是简明发来的。双棉并不想点开，想早早休息，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开了微信，简明的信息很简单：“安全到宾馆了？哪天一起吃个饭？”
　　从这信息里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那种属于简明的温柔气息，让双棉再次红了眼眶。好像有许多许多深藏多年的委屈一下子都钻了出来，情绪的突然爆发令双棉措手不及。这么多年来都很少回忆、很少落泪，这一刻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就这样大颗大颗淌着眼泪，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已经快要蒙蒙亮，双棉起身擦了一把脸，拉开宾馆的窗帘，俯瞰街景。
　　北京的黎明还是那么迷人，朦胧的暧昧，一点点蓬勃的活力，街上已经有稀疏车流，清洁工人也开始了工作。双棉知道，一会儿这里就会变成另外一番繁忙景象——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双棉拉上窗帘，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眼睛是没办法消肿了，再好的彩妆也遮不住，就随它去好了。一切收拾停当，双棉再次打开了手机，快速地敲下回复：
　　“抱歉，昨天没看到信息。好的，不过我这次出差时间比较紧张，只有明天晚上有时间。”
　　刚刚发送完，想不到立刻收到了回复。
　　“好的，明天晚上我去接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双棉笑了，心底是无尽的轻松。

　　双棉这两天的工作，是作为公司代表到几个高校参加招聘会。任务也不难，就是守在展台前，向前来问询的学生做宣传。大学云集的海淀这一片儿，也是双棉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几个开招聘会的高校双棉也不陌生。这次出差也并无硬性的招聘指标，目的只是给尚无太大名气的公司做做宣传。两天的工作很快就顺利完成了，双棉心情不错，这种好心情甚至盖过了要与简明见面的紧张。
　　所以当简明开着车来接双棉时，看到她站在校门口，正在东张西望看街景，嘴角还噙着笑。那个景象让简明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也曾站在那里等着他，周身散发着光芒。
　　简明回过神，按了两声车喇叭。双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小跑着坐上了车。
　　“刚才看什么呢？”
　　“我发现这周围真的变化好大！”
　　“是吗？北京这几年变化倒是真的挺大。”
　　“简明哥你看那边那个蛋糕店以前没有吧，还有那里、那里，是不是多了好多饭馆儿？”
　　“你以前常来师范？”
　　“也不是常来，在这里参加普通话等级考试来着，报名和考试的时候来过几次。”说完双棉对简明笑了，她发现那晚彻底地哭过后，心里真正放下了一些东西，能和简明这样轻松地聊天，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简明带双棉去了不远处一家精致的中餐厅。双棉坐下时松了一口气，还好简明没有订包间，不然两个人没话说时多尴尬。
　　简明礼貌地象征性问了问双棉的意见，就快速地点完了菜，然后就单刀直入地问: “这些年你在哪儿？”
　　这话让双方均是一愣。刚才努力营造的轻松气氛立刻一扫而光。

　　简明其实并不想这么直接，问这样容易破坏气氛的问题。或者可以技巧性一些，用更轻松的方式问出来。直白的问话，就这样赤裸裸地把5年的空白摆在了双方面前，又似在责备，责备双棉为什么5年来音信全无。然而自己有什么资格责备呢？难道这不正是自己曾经所希望双棉做的吗？简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这样问话，但已经问出了口，就如泼出去的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简明除了对自己的鲁莽有一丝懊恼外，更多的是惊讶与不解：原来自己竟然这么想知道双棉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自前天出差回国在机场偶遇双棉为止，这么多年来，简明想起双棉的时候并不太多。对于他来说，双棉曾经是一个大麻烦，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所以双棉22岁大学毕业后选择去日本留学，这让简明着实松了一口气。但本以为和妹妹小洁是闺蜜的双棉出国后应该还会密集地出现在生活里，却被小洁恶狠狠地告知双棉与自己断了联系后，心底还是生出了一点点愧疚与不安。但同时又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这点愧疚与不安，又似乎成了自己的一点牵挂，算不上困扰，却也并没有散去的迹象。
　　其实想起双棉的时间真的并不太多吧？简明有点不自信了。
　　每当给女朋友送玫瑰花时，会想起从前的每一年，双棉生日时都会向自己要一枝玫瑰花当作礼物。
　　每年到了河蟹肥美的季节时，会想起双棉最喜欢吃这个，但是日本似乎不产河蟹只产海蟹，那她有没有吃到这一季的河蟹呢
　　每当在街上看到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儿时，会想起双棉小时候的样子，第一次见面那年双棉只有6岁，也是穿着白色蕾丝花边的小连衣裙，听大人的话，甜甜地喊了自己一声“哥哥”。
　　甚至每当和女朋友亲吻的时候，都会想起双棉20岁生日那天突然吻向自己的绝决的样子，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吻，只留下唇齿疼痛的记忆。
　　……
　　简明突然不想再回忆下去。也许这些年，他也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空气就这样凝固住，直到双棉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