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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如果可以让肖建彬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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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月亮准时上班,伴着星光。小巷里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晚归的人悄悄把自行车锁进车棚,路边的野猫轻巧地跳进垃圾堆,这就是一个如此普通的夜晚,是一卷正常播放的磁带。但郁向彤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拿出磁带换了一个面开始播放。
肖然看着郁向彤,久久没有说话,她看起来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又好像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和势在必得,这和他在车宇身上看到的东西有些相似,但后者只是虚有其表。她不再是那个会被肖建彬逼死的人了。
头上的白炽灯闪了一下,郁向彤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两年不见,你长高了。”
按照宇宙的时间计算方法,的确是两年,但肖然又怎会知道她已经经历了两次生命循环。
“为什么,回来了?”肖然拉过旁边的椅子,靠着墙坐下,这是一个不用和她面对面的位置。
“我说了,你相信吗?”郁向彤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支烟,打火机响了一声,她深吸一口,把燃着的香烟递给肖然,“抽吗?”
肖然夺走她手里的烟,在脚下踩灭,“你现在还抽烟了?”在以往,乖乖女郁向彤可不会这样做。
“你这语气和肖建彬简直一模一样。”她依旧笑着看着他,把打火机收进包里。
“你这两年......都在哪里?”
“在另一个世界。”她仍然笑着。
肖然被她脸上的轻蔑惹恼了,“什么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不联系家里?退学是你自己的事吗?为什么用虚假地址寄包裹?为什么要......”
“你今天去S市找过我吧。”郁向彤打断他,“日记本在你手上吗?”
肖然皱着眉站起身,思索了一会儿,“林沛初是你用的假名?”
郁向彤抬起头迎上他疑惑的目光,没有说话。沉默被曲解成默认,好像在鼓励肖然继续说下去。
“自杀的事也是你自导自演的?”她依然没有说话。
“你用钱收买了那个胖女人还有老头?”肖然越讲越气,好气又好笑,说不定他在找郁向彤下落的时候,她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一切。
郁向彤还是没有说话,连个能反应情绪的表情也没有。
肖然站了一会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实在想不通郁向彤怎么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报复,他蹲下身,“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累了。”郁向彤垂下眼睑,轻飘飘地说。
“肖然,我实在折腾不动了,我想回家了。”
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她肩膀上,脸上先前的轻蔑和毫不在乎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瘦小无力。肖然竟然觉得这个给他留下童年阴影的人有些可怜。
如果妈妈知道姐姐回来了,应该会很高兴的。
如果爸爸知道姐姐回来了......那郁向彤的黑暗日子又要开始了。
“不要回家了,这个家没什么好的。”肖然往阁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今晚先住这吧,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你们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回来吗?”
“是他们,不是我。”
“那你呢?”
郁向彤转过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你希望我死了,还是活着?”
肖然背对着她,顿了一下,淡漠地说,“我希望十七年前,肖建彬能把妈打跑,不要生下我。你跟着妈,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让她不要再嫁给男人。”
说完,他把书屋的钥匙留在桌子上,“等我出去后,把门从里面锁上。”
“肖然...”郁向彤站起来,叫住要走的人,“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
郁向彤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你最好恨我,不要原谅我。永远。”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光线昏暗,肖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无论她之前怎么样,他总觉得她这句话是认真的。
路口,戴红袖标的人三三两两站着,旁边停了几辆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诶诶...诶,干嘛的?这个片区被封锁了。”一个中年大肚男拦住肖然。
“我住这儿。”说话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朝里面望去。
“住哪儿?”
“烟厂生活区,那边的筒子楼。”
大肚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有口罩吗?”
“没有。”肖然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需要戴口罩。
大肚男拍了下旁边人的肩膀,“去,拿个口罩给他。”
“为什么这里......”肖然话都没说完,大肚男朝另一个方向招手大声喊着,“这有一个疑似的,过来排查一下!”
疑似?什么意思,现在什么情况。不明所以的肖然被人强行带上口罩,拖进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塑料棚里。
“姓名,住址,身份证号。”桌子后的眼镜女面无表情地翻着表格。
“最近有呼吸困难、发烧、咳嗽等症状吗?”
“最近几天都去过哪里?”
......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眼睛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这些天都在哪里?”
“临江路,溪城一中附近。”
“这片生活区是重灾区你不知道吗?没事乱跑什么?”眼镜女不耐烦地提高嗓门,显然是不满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感染概率较小的人身上。
“赶紧走赶紧走,不要在这片晃悠,下一个!”
肖然被推搡着出了塑料棚,远处三四个人把担架抬上救护车,后面跟着一个哭天喊地的女人。
是郁倩。
肖然挤过人群,越过护栏,“妈,妈!”郁倩转过头,哪怕戴着口罩,肖然好像也看得到她满脸的泪水。
“怎,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肖然慌张地看着郁倩。
郁倩泣不成声,指着担架上戴氧气面罩的人,“你爸......你爸...”
“你也是家属吗?是的话赶紧上车。”医护人员说完把车门关上。
肖建彬面色铁青,手臂和胸口都插着不同的管子,电子屏上的曲线和数字不断变化着。
郁倩慢慢停止了啜泣,红着眼睛说,“你爸本来心脏就不好,现在又染上这个什么病。”
“等会儿到了医院,建议你们都去做个全面检查,最近的几十例病例都出自那片生活区。”旁边的护士叮嘱到,边说边拉了拉自己的口罩。
肖然呆呆地应了声“好”,肖建彬以前做过心脏搭桥的手术,心脏供血不足,当时医生就说过,如果再进一次手术室,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郁倩以前不敢离婚是因为肖然,现在不敢离婚是因为这个。
虽然他也恨他,但他从来就没想要他死。对郁向彤也是,谁都没错,错就错在自己成为了自己。其实他有时候更希望能死的是自己,活着挺累的。
手术一直到后半夜,郁倩因为体力不支被送去输液,肖然一直等在手术室外。
红色指示灯熄灭,几个戴口罩的医生出来了,肖然紧张地站起来。
“心脏供血勉强恢复了,但现在还只能靠设备辅助他撑着,目前还没有特效药。”
后面的护士把病床推到了三楼病房,肖然送了一口气。“...啊,好,谢谢,辛苦了。”
其中一个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情况不是很乐观,患者之前已经做过一次手术,这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的免疫功能。”
“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肖然攥着拳头,食指骨节处的皮被不安与焦虑抠破了。
晓荷书屋。
头顶的白炽灯依旧阴森森地看着屋里的人,郁向彤从包里拿出一个绿色封皮的本子,和肖然手上的那本一模一样。
但严格来说,这不是一本日记,因为上面一字未写。这是她跌落次元断层时偶然获得的“礼物”,不管以前怎么样,从现在起,从这个本子开始,她的人生将由自己主导。
郁向彤从背面翻开本子,估摸着数了一下页数,把最后四页纸撕了下来,如果没算错的话,这部分内容对应的就是那本日记本上写给肖然的东西,是关于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但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郁向彤翻回第一页,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写下明天的日期。按照规则,未来日记中50%的内容会生效,但执笔者并不知道是哪部分,作为代价,时空猎人会加速生命沙漏流转的速度,那么郁向彤在这个次元所能停留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对不起,肖然,我不是你姐姐,我是未来的郁向彤,也是林沛初。
一夜之间,溪城市医院几乎人满为患,除了烟厂生活区的居民大范围感染外,其他几个小区也出现了明显的传染现象。医院病房一床难求,过道里多了许多椅子和担架床。肖建彬作为重症感染患者,在三楼的特殊病房进行隔离治疗,郁倩特意回家收拾了东西,却被告知不能探望。
肖然疲惫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他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彻夜未眠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去想别的事情。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郁向彤的号码,本来今天应该要送她去车站的,但肖建彬的事是说还是不说。
“肖然?”电话里的“嘟”音未断,耳边却响起了郁向彤的声音。
肖然抬起头,郁向彤就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拎着保温盒,另一只手扶着郁倩。
“小然,你姐姐回来了!哎呀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上帝开了眼啊,让他爸进了病房,但把我的女儿送回来了。”郁倩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
肖然无语地撇撇嘴,哪有人又求菩萨又谢上帝啊。
郁倩并不知道肖然比她早一天知道这个事情,更不可能知道肖然一直以来都在寻找郁向彤的下落,反正在她眼里,手心的肉要比手背的肉更让人在意。
“妈,你整夜都没休息,先回家补补觉吧。”肖然站起身,接过郁向彤手里的保温盒,这应该是在薛记小吃买的饭。
“是啊妈,你回去吧,我和肖然守着,反正也不让进去。”郁向彤也说道。
郁倩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喜色从眉间绽开,有多久一家人没这么和和气气的了。
“好,那我先回去,把小彤的屋子收拾一下,也顺便打扫打扫卫生,消消毒什么的。”说完,郁倩抱了抱郁向彤,呜咽着说,“小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边说边用手轻抚着她的肩膀。
肖然静静地站在一旁没说话,好像自己是个外人。
郁倩走后,郁向彤和肖然并排坐在长椅上。
“这下你也走不了了。”
“我也没想走。”郁向彤叹了一口气,“逃,是没有终点的,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坐在这。”
肖然赞同地点点头,“像个莫比乌斯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次元的游戏规则。
虽然这么说不太符合传统孝道,但值得庆幸的是,肖建彬住院可以让这个家暂时远离一下阴霾。但他们不知道,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你恨他吗?”
“谁?”
肖然抬头往病房的方向看一眼。
“当然恨,恨不得他死,但我应该爱他。”郁向彤下意识地在包里摸找着烟盒,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时又停止了动作。
“毕竟他好歹也养了我十多年,就像他说的,养条狗都会摇尾巴呢,养我还出力不讨好。”她嘴角挂着无奈的笑,肖建彬怎么对她,肖然不是不知道,因为他也活在父权的压迫下,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肖然是个男孩,肖建彬不可能像逼自己的养女一样去逼自己的亲儿子□□。
郁向彤偏过头,一本正经地问他,“你不知道吧,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被你爸卖了。”
那时候肖建彬刚下岗半年,花季少女最珍贵的东西变成了他手里的一沓钱,而肖然上初中的第一笔学费就是用这个交的。
肖然瞪大着眼镜,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肖建彬自大、酗酒、会打人,但没想到他会龌龊到这种地步,自己好像也成了帮凶。
过道里的医护和患者来来往往,两人许久都没再说一句话。
也就是从十七岁开始,郁向彤对肖建彬,对肖然,对这个家深恶痛绝,而肖然也开始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恨他。
肖建彬恨他,是因为他不如郁向彤优秀,丢了所谓肖家的脸。
郁倩恨他,是因为有了肖然就很难再离婚,就很难逃离拳打脚踢。
郁向彤恨他,是因为他的存在剥夺了她此后人生里所有的美好与快乐。
那么我存在的意义是...肖然突然想起那道难以下笔的作文题目,果然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就不该被赋予意义。
“你只是个牺牲品。”郁向彤淡淡地说,又带着些许歉意。
“滴——”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叫声,把两人从回忆中一下拉回现实。
肖然站起身,病房的门锁上了,只有医护人员的磁条才能打开。他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士站,他犹豫了。
郁向彤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好像是个看客,又好像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三秒、五秒、十秒,心电监护仪足足响了十秒,刺耳的声音不断冲撞着肖然的耳膜,他犹豫了,如果就这样让肖建彬死掉,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麻烦家属让一下!”没等肖然反应过来,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已经拿着设备冲进了病房。
护士站能看到各个病房的情况,就算肖然不主动去叫,肖建彬也不会失去抢救的机会。
“看来你也希望他死。”郁向彤冷冷地看着病房里的人说。
“......”肖然无言。
肖建彬再怎么说也是肖然的父亲,他是爱自己的儿子,只不过那是一种自私的爱,自私到用养女的身体来供养自己的儿子上学。肖然没有说话,但有时候沉默本身就已经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