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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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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以组长亚瑟·柯克兰为首,所有成员齐聚一堂,包括已经算不上其中之一的王耀。‘博士’将被中庭送入中央监狱,Eliudnir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接洽准备,尽管他们并不想这么做。这个特别小组完全可以挺直腰杆拒绝中庭,而他们之所以保持沉默,完全是碍于军部上级的压力——就在一个小时前,以尼福尔为首的三位军区总指挥联名下达通知,要求他们全力协助中庭移交相关人员的工作,一下将Eliudnir后路封死。
“军部这是要干什么,开始和中庭同仇敌忾了吗?”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地开口,甚至还用上了成语。他看着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热乎乎的资料,里面内容一句比一句荒唐,有关原因的句子全部用‘权限不够’含糊过去,显然在把他们当傻子。
“事实上,”马修在一旁悄声纠正道,“我觉得狼狈为奸这个词更合适。”
王耀站在会议室一角,不停翻动手中这叠半个指甲盖薄厚的A4纸,为其中内容皱起眉头。如果说他之前因为中庭的决定而摸不着头脑,那么自己养父尼福尔紧接着下达的命令就更加让他感到困惑,中庭和军部为什么摒弃前嫌选择合作、他们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问题一个接一个划过他脑海,但是就是得不出结论。那位‘博士’——王耀暗暗默念这个代号——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同时影响中庭和军部的决定。他只感到眼前疑云密布。
“我们尚且一无所获,中庭那帮废物,”娜塔莎强压着心中不忿,“他们除了会在新闻上说些漂亮话,还能做什么。”
“也许,中庭在什么地方有了特别进展,他们这么着急,可能就像亚瑟说的一样,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王耀沉吟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气氛微妙的会议室中格外突出。等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话后,他无辜地眨眨眼,对那群转过来看他的人道歉:“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会议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中断,王耀几乎就像不存在般,部分人选择了忽略他,部分人沉默不语。亚瑟抬头看了他一眼顺便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弗朗西斯则悄悄站起身,蹭着墙壁走到王耀旁边,神神秘秘:“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偷偷说话的?”
“你还在睡大觉的时候。”王耀压低声音,“我们只是吃早饭时碰了个面。”
“要我说,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才应该是关系最僵的,”弗朗西斯探头看了眼亚瑟,又被对方的锐利目光逼退回来,“简直难以相信,你和亚瑟竟然能心平气和对话。”他做出努力寻找措辞的样子,最后组织好语言:“我还以为你们恨不得剥了对方的皮。”
王耀满头雾水:“我为什么要剥了他的皮?”
“比如把你拉回Eliudnir,诓你留在这儿什么的。不说这个了,这一晚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娜塔莎和阿尔弗没有找你麻烦吧?”弗朗西斯此时终于显现出他作为组织中年龄最大成员的风范,尽管接连三个问句让他看起来更加八婆。清清嗓子,他语重心长地开导王耀,“其实这些孩子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就像娜塔莎,你对她来说既是良师又是益友,她只是接受不了你用……额,‘那种方式’不告而别。”
“我知道,”王耀轻轻点头,“我一直知道。”
这件事的答案显而易见,如果其他人真像他们所表现的那样厌恶自己,也不会在亚瑟提出要求他协助时投出同意票。王耀记得他看过的那张联名书,每个人都亲手签上了名字,包括目前对他尚显出敌意的娜塔莎和阿尔弗雷德。因此比起反目成仇,王耀更支持对方的这种说法:两方都在自己的顾虑中挣扎,就看最后是不是都想得开。
“还有亚瑟,你不知道,之前他简直就像……”弗朗西斯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弗朗吉?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会议室前端讲席上的金发男人不悦地扬起声音,下颌微微抬高斜睨着被叫到名字的人,他刚才叫了弗朗西斯两遍,但对方似乎沉浸在交谈中无法自拔。亚瑟目光不动声色地瞟过一旁的王耀,在弗朗西斯身上落定,嘴角弧度微微收起,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高傲的雄狮:“有关这次案件的相关资料也需要同时向中庭和军部报备,你手下的小队有什么收获吗?”
“咳咳,”受到点名的男人就像课堂中被老师突击提问却回答不上的学生,他尴尬地扯了扯领带结,企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窘迫,“很遗憾,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如果说Eliudnir中的成员各司其职,那么它手下运营着的、精密的情报分析系统除了出自马修·威廉姆斯过于常人的能力外,还由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负责的巨大情报网络支持着。这条网络几乎覆盖了中庭领导下的每一片区域,从贫民区到上流阶层,几乎可以短时间内夸张地掌握国家大部分动向。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手下人自砸招牌的反馈,但弗朗西斯还是认命补充道:“我们查询了目前十三家对外出售无酸纸公司的货运订单,并没有从中发现异常的交易行为,而剩下的公司基本都掌控在中庭手中,核查订单需要繁复的审批过程,短时间内完成不了……”
“你们只核查了无酸纸吗?”伊万突然开口打断,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得柔软,与身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一双紫水晶般的眼却在明亮灯光下暗沉得异样。
“当然不是了,伊万。但无酸纸不是什么满大街都有的东西,作为印钞的主要材料,只有少数被授权的公司才能出售它,通常情况下这种市面上的无酸纸厚度要比印钞原材料薄三分之二。”弗朗西斯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U盘,他把它插进电脑接口,打开投影耐心科普,“印钞还有一个难点,就是光学变色油墨,它由多种不同折射率的物质构成,利用高真空镀膜技术,再根据特定的膜系结构设计要求,精确控制配比和顺序,制造方法非常复杂。目前变色油墨的生产和运输主要管控在中庭手中,还是那句话,审批手续繁复,我们需要时间。”
“这不是等于白说!”阿尔弗雷德懊恼地摊手。
“但有一点很奇怪……我一个交通署的哥们儿有和我提到一件事。一个月前在北二区发生了起严重车祸,一辆公家的运输车在行驶过程中自燃,车内所有人员无一幸免全部死亡。”弗朗西斯按下从马修手里借来的遥控笔,荧幕上的内容骤然变换,从令人头痛的生化原理跳跃到一幅精美地图,“以中央街道为中心,我们一般将市内划分为十六个区域,从北至南顺时针编号,而北二区由于毗邻多个工厂,成为了中庭最重要的运输通道。”他眨眨眼:“这起车祸发生路段的所有监控系统在车经过的同一时间点全部瘫痪,非常不正常。而且你们猜车里装的什么?”
眸间划过一丝警惕,娜塔莎抱着双臂,对着地图沉思:“那辆运输车里装了什么?”
“光变油墨/油墨。”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王耀和亚瑟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撞车,随即又别扭地移开。王耀虽然不知道弗朗西斯口中的这位神通广大的‘哥们儿’到底什么来头(弗朗西斯总是能从各种地方扯出一个‘哥们儿’),但他敏锐捕捉到两个案件的关联:□□流通到市面上前,一辆中庭的油墨运输车在没有目击证人和监控的国道上自燃了。他犹豫着开口询问:“有原料丢失了?”
弗朗西斯忍不住打了个响指:“重点就在这儿。最后中庭调查给出的结果是,原料有部分损毁——但没有丢失。”
“没有丢失,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在关上会议室大门的一刻,王耀还听到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在走廊远处回响。而对于弗朗西斯最后给出的调查结果,他自己也抱有着很多疑问:中庭在此事上一定会不遗余力,这也就证明消息是正确的。可第六感告诉他这起车祸必定和□□案脱不开关系——印制钞票需要大量的油墨,‘博士’所在的集团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获取油墨的机会,除了他们还有谁会闲得无聊对政府的运输车动手?但他们为什么放弃了?王耀只觉得自己最近太阳穴跳动的频率变高了许多。从接触到这起案件后遇见的所有事情都太匪夷所思了,罪犯不符合常理的行动、破朔迷离的案情、中庭和军部的种种作为就像是绳子上的一团死疙瘩,明明在一条线上,但就是纠缠错综,分不清头尾。
王耀终于开始分出精力认认真真考虑亚瑟口中所说的‘将要出现的大事’,他靠在门边,脊背笔直地贴在木框上,全然不顾一行人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交接过程不需要他这个无关人员出面,比起去外面受冷眼,王耀更乐意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你怎么没一起出去。”
由于思考时太过专注,王耀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身边走来一个人。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绷紧神经,王耀直接往声音来的方向重重拐了一记,那道人影轻松躲闪开,随即王耀手腕在空中被另一只柔软又温暖的手捉住:“是我。”
身体在熟悉的声音下迅速松懈下来,但王耀还是吃痛地蹙起眉头:“放开。”
人影闻言撒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戏谑到:“你现在的身手确实和一年前差了不少,有没有兴趣回炉重造?”
“亚瑟·柯克兰,你真的很幼稚。”猝不及防被戳中伤心事,王耀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在一起般钝痛,他敛了敛眼,努力让自己波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几秒后他抬起头,面色如常,“你怎么没跟着一起上去,交接应该需要你签字吧。”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就回了房间一趟,”亚瑟似乎察觉到了方才王耀眼中的闪烁,但并没有揪住不放。他边说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这时王耀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把印有军部徽章的黑色手枪。王耀对这种枪再熟悉不过。这种枪支是军部专门为Eliudnir的七位成员打造的,每个人都拥有一支、每一支都会刻上他们的代号。而在手枪另一侧,军部雄鹰徽章的对面,同样印着Eliudnir的标志:一柄如同十字架般的断刃。王耀盯着它漆黑金属外壳上那把折断的宝剑,拧起眉头:“不要告诉我,你要拿枪抵着负责人的头,让他们把‘博士’留下。”接着他补充:“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这么蠢。”
“犀利的点评。”亚瑟用纯棉垫布擦拭着枪身,一双苍翠的绿眼睛透出耐人寻味的光,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枪,示意王耀手中这把并不属于自己,“很遗憾,我不会这么做。我只是在想,你应该需要一把武器防身,所以就把它取出来了。”
“时隔一年,它应该会很高兴回到自己的主人手里,你说对吗?”
什么?王耀一下没反应过来:“回到谁手里?”
亚瑟耸了耸肩,干脆把枪递到王耀面前。枪身上的一行字母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倒映在琥珀色的眼眸之中拼凑成一个完整单词。
Avaritia(贪婪),面对这个早已牢牢刻在脑海中的代号,王耀一下子哽住了,他默念着这个以‘A’开头以‘a’结尾的词汇,心中五味杂陈。这把枪在他离开的时候就留在了Eliudnir,他不再用得上它,也不想让它勾起自己回忆往事的冲动。但没想到它如今保存在亚瑟手里,还……保养得这么好。
“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亚瑟语气平和。
“不……我确实很高兴。”王耀说。枪就像是军人的孩子一般,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王耀也一样。他几乎是下意识想把这支枪接过,可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它时顿住,接着迅速收回。王耀把目光瞥向别处:“但是我现在用不惯它了,也许你可以帮我准备一把匕首。”
眨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Eliudnir的现任组长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收起脸上的疑惑轻声说道:“马上就要交接了,一起走吧。”
王耀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亚瑟·柯克兰走到庭院中,此时中庭用于押解犯人的车已经停在门口,负责人正拿着交接文件陪同阿尔弗雷德一行人站在太阳下,等待亚瑟来签字。王耀打量着眼前的车,暗暗感叹中庭还真是下了大手笔,如果不是内行人,可能真看不出这辆囚车和普通货车有什么区别。接着王耀猜测这大概是军部的要求:上峰生怕暴露Eliudnir的所在,对这种事情一向谨小慎微。
“祝您一路顺风。”亚瑟走上前接过塑料板,潇洒地在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负责人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欠了欠身:“感谢您的配合,Superbia(傲慢)先生。”
方才阿尔弗雷德和伊万已经把‘博士’押上囚车,王耀咋咋嘴,因为没能再和对方最后打一个照面而感到些许遗憾。‘博士’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无论接下来完成转移后中庭从中挖出什么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事情真的会那么简单就结束吗?
天上此时没什么云,飞鸟从远处而来,衔住日头一缕金芒,盘旋落在铁门镂空的花边上。
王耀看着它,听着车子发出轰鸣,只觉得愈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