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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十五章 ...

  •   午时刚过,骤然起风,一时尘沙飞扬,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康熙令各房人员立即回帐躲避,顷刻间黄沙夹裹着沙石,噼里啪啦的砸在帐篷上,狂风呼啸,发出呼隆隆的声响,似要将大帐连根拔起,令人毛骨悚然。

      傍晚时分,狂风减弱,忽听帐外人声喧哗,一人快步而来,韦小宝见来人正是王二疤子,不禁喜道:“王大哥。”王二疤子笑着点头:“韦兄弟!”拍净了身上的尘土,揭帷而入:“他娘的这风邪门,能连人带马都给你卷了。”

      韦小宝问道:“兄弟们不碍吧?”王二疤子道:“路边正有避风的土穴,大伙儿躲了个把时辰,都不碍事。”

      韦小宝点头道:“那就好。”一拍王二疤子肩膀:“你话挺准,塞上天气果然说变就变。”王二疤子嘿嘿一笑,坐下道:“我看哪,还有更大的沙暴在后头呢。”

      韦小宝跟着坐下,笑道:“是么?”隔了一会,又复站起,向外便走,口中说道:“去去就来。”一路沿径而下,来到康熙大帐前,却见马桩上空空如也,门帷大敞,里面更无半个人影,正欲离去,只听马蹄声响,有人呼道:“韦公子,韦公子!”

      韦小宝转头望去,正是司马班头,当下笑问:“司马班头,你怎么来了?”司马班头跃下马背,答道:“日前有百十峰骆驼倒沫,三掌柜遣小的去看,小的看了几日,这些畜生个个生龙活虎,哪有什么百叶干之症,只是通通发情了。”

      “哦,”韦小宝微微发笑:“原来如此。”司马班头道:“小的赶来回个话,让三掌柜尽可放心。”微抬眼皮,只见帐中无人,不禁寻思道:“三掌柜……莫不是又去怪树林了?”

      “怪树林?”韦小宝奇道:“什么怪树林?”司马班头向西北方向一指,说道:“由此折而向北,不到五里路,便是一片树林,当地人称怪树林,昨日傍晚,三掌柜曾去骑马。”

      韦小宝心中一动,立时追问:“昨晚?”司马班头又想了一想,点头道:“正是昨晚。”

      韦小宝不禁皱起眉头,似在思索什么,随即牵过司马班头的坐骑,一跃而上,向北疾驰而去,司马班头朝他背影喊道:“韦兄弟小心!”

      这一路上戈壁浩瀚无垠,人烟绝踪,韦小宝一骑掠过,掀起漫天的尘土,久久不能宁定。

      突然间一道亮光迎面直射,令人难以睁眼,韦小宝勒马站定,举目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了奇景:荒漠中央反射一团金黄色的光芒,仿佛有什么在熊熊燃烧,地面热力飘浮,游移莫测。

      韦小宝暗道:“海市蜃楼?”当下纵马逼近,方渐渐看清楚,眼前景色并非虚幻,而是一片树林,树木体态高大,形状奇异怪诞,落日余辉照在金黄的树冠上,当叶子随风摇曳,远远望去,便真如着了火一般。

      一泓翠绿的清溪穿林而过,弯曲回转,韦小宝正自看得出神,忽听马蹄声响,林中驰来一匹鬃马,马上是名年轻男子,身穿宝蓝色衣衫,于金枝碧水之间,显得尤为抢眼。

      世人陡见如此绚烂的色彩,无不兴奋莫名,何况是韦小宝?在他的眼中,这是令人癫狂之美,当下一挟马腹,那马放开四蹄,径向树林飞奔而去。

      茫茫荒野中,两人狭路相逢,皆不停不避,眼见再过须臾,便要连人带马撞在一起,轻则筋折骨断,重则丧生损命,当真险到了极处,此时此刻,谁再要转个向左还是向右的念头均已来不及,只见韦小宝毫不思索,猛地将缰绳向右一拉,与此同时,蓝衣人信手勒马往左,正在这毫厘之间,两匹马堪堪擦身驰过,各自直冲出去,在数丈外站定。

      所幸两人之间默契甚深,才得避过,韦小宝呼呼喘气,胸口不住起伏,急急兜转马头,向蓝衣人望去,却见他已翻身下马,负手而立,眼中英华隐隐,任凭种种惊险情状,始终履险如夷、挥洒自若,正是康熙。

      韦小宝一跃下马,笔直走过来,向他看了半晌,蓦地一笑,说道:“你又赢了,小玄子,你总是能赢我。”

      康熙神情萧索,沉声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韦小宝笑着答道:“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康熙不觉一凛,瞧了他两眼,沉吟不语,韦小宝见他虽不言语,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心想在如此美丽的地方,孤男寡男,正是表白心意、挽回局面的好机会,当下一把牵过康熙的鬃马,一手一马,径自向林中走去,边走边道:“咦,这都是些什么树?又大又怪,半死不活,你瞧那棵像不像个兵卒?还顶盔披甲……”

      康熙眼看他兴味盎然,自说自话的走进树林,怎会不知他的用意?此刻飞身夺马,自不是他的对手;若弃马步行,则必困于荒漠,一时倒也拿他没办法。

      韦小宝假意观赏两旁树木,斜目偷睨,见康熙已跟随在后,不禁大喜,强忍心中激动,转头向康熙问道:“哎,小玄子,你知不知道这些树叫什么名儿?”

      康熙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这儿是一片胡杨林,‘活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说的就是它们。”

      韦小宝“噢”了一声,笑道:“原来这些就是胡杨树,胡杨树的故事,我倒也听说过一个。”不等康熙相询,继续说道:“从前在一个叫居延海的地方,洪水大涨,把房子、田地一股脑儿都给淹没了,百姓过不了日子,苦不堪言。”康熙静听不语,缓缓而行。

      “在最危急之时,有一个小乞丐挺身而出,变成棵大大的胡杨树,挡住泛滥的洪水,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和……”韦小宝说到这里,双目凝视康熙:“心爱的人。”

      康熙淡淡的道:“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韦小宝微笑道:“这个传说好。”顿了顿,收敛了笑容:“……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康熙却不看他,过了一会,才道:“一个生命结束了,一个传说开始了。”韦小宝闻言,笑道:“他变成树,说不定又活了几百上千年,可不能算生命结束。”康熙微微抿嘴,不与他争辩,夕阳下风致卓然,径自向前。

      两人步入树林,行了一段路,韦小宝突然问道:“对了,小玄子,你一会儿假扮掌柜的,一会儿又做回皇帝,为的是迷惑葛尔丹?”康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韦小宝更奇,追问:“不是?那为什么?”

      康熙不答,抬头看向天边,过得片刻,眼光转向韦小宝,说道:“我也有事问你,你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武功?”韦小宝一怔,随即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懒得很,哪会去学什么武功。”说着想起一事,续道:“是了,在武夷山的时候,被老和尚逼着每天练坐,练了几日,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力气越来越大。”

      康熙问道:“你说的老和尚是明觉大师?”韦小宝点头道:“正是。”当下把当日禅寺内的情状说了一遍,康熙听完,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明觉大师已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你。”“毕生功力?”韦小宝吃了一惊,道:“他……他为什么要传了给我?”

      康熙凝视他良久,神色间颇含深意,微笑道:“也许他觉得你值得一传。”虽是笑着说话,却语音干涩。韦小宝望着他微微抬起的脸,胸口一热,冲口而出:“那我值得你一留吗?”四下里回声鸣响,余音不绝。

      一轮圆月从林后升起,挂在暗蓝的空中,胡杨残留的枝条干枯刚劲,直指苍穹。“小乞丐为了心爱的人变成一棵树,是情……情什么所至,换作是我,也是心甘情愿,没半点勉强。”韦小宝神色俨然,继续说道:“我要留在你身边,可你偏要把我赶走,去做什么建阳布政……”他心情激荡,越说越快:“你我能在一起,就算死一万次,也比分开活着快活的多!又怕什么了?”

      康熙默默听完,说道:“死都不怕,还怕分开么?”顿了顿,续道:“无论身在何处,我们始终是朋友。”韦小宝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喉头阵阵发哽,摇头道:“我们做不了朋友。”

      康熙神色漠然,似对一切全不萦怀:“那你是自寻烦恼。”说罢牵过鬃马的缰绳,一跃而上,提缰纵马,向南而去。

      韦小宝勒马呆立,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呆了半晌,蓦地松开马缰,发足狂追,奔行不到一里地,便追到康熙身后,身子一晃,向上纵起,也不见他如何提足抬腿,已轻飘飘的跃上了半空。

      康熙见他如鹰隼般扑下来,立时双手上托,阻住他下落之势,只这一格一挡,鬃马已窜出数丈,韦小宝见状,左足凌空一点,向前一个回旋,又对准了马背,笔直落下。

      康熙身形微侧,反手去拿他手腕,韦小宝顺势一送,手肘在他腰间轻轻一撞,两人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拆了数招,韦小宝知道自己气力不听使唤,所以只是顺手招架,丝毫不敢用力。

      两人招数皆是儿时比武时惯用,即便在黑暗之中,韦小宝也知道自己这一招过去,对方会如何拆招,堪堪拆到十余招之后,康熙陡然变招,左肩一沉,手掌翻处,已推到他腋下,韦小宝始料不及,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砰的一响,胁下中掌,身子一晃,跌下马来。

      康熙顿感一股雄浑的内力涌将过来,霎时之间将自己向后推出,大惊之下,又觉足下被韦小宝一勾,两人同时落向清溪。

      从马背落入溪水这一瞬间,韦小宝伸出双臂,从康熙腋下穿过,将他牢牢抱住,只听扑通一声,双双落入溪中,韦小宝背部着地,康熙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溪水甚浅,韦小宝仰卧水面,尚可露出口鼻呼吸,康熙用力一挣,却被他抱住了挣不脱,不禁双眉微竖,怒道:“你……”

      韦小宝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水来:“小玄子,你使得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康熙乘他说话时口气浮了,挣出一条胳膊,正欲狠揍他一拳,却听韦小宝“哎唷”一声:“我的背……摔的好痛。”康熙微一迟疑之间,便被他捉住手腕,反剪于身后。

      两人在水中搂抱纠缠,扭打了良久,始终相持不下,直到后来都没了力气,这才斗罢,韦小宝一咬牙,翻身将康熙压在身下,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痴痴的道:“你对我忽冷忽热……”鼻尖划过他微凉的面颊,闻到他特有的气息,心中飘飘荡荡地,如升云端,如入梦境:“……一会儿答应让我留下,一会儿赶我走,一会儿笑,一会儿凶……我真要发疯了。”

      康熙缓缓闭上双目,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韦小宝反问,一对眸子熠熠生光:“我们要在一起,和旁人又有什么相干?天下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

      康熙睁开眼睛,神色渐渐严峻:“我做不到。”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韦小宝心中一沉,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间没了声音,眼前康熙的眉目口鼻,渐渐模糊一片。

      但听康熙说道:“你说只要一句话,我已经给你了,记得吗?”韦小宝伸手在眼上一抹,怔怔瞧着他,脑海中闪过当日在康熙帐中的情景:“我生而便是皇帝,皇帝食民之禄,就当忠民之事,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我不可自私自利;祖宗百战而创基业,子孙自当开疆拓土,遗爱于民。我虽称不上鸟生鱼汤,却不能做个昏君。”

      康熙见他陷入沉思,当下说道:“早知你不明白,今日我就给你一句话……”顿了一顿:“小玄子他已经死了。”韦小宝一听,心中大震,霍地向他看去,康熙木然摇头:“你不必再找他,也找不到他。”

      韦小宝双目盯视,一动不动,康熙道:“天道不测,造化弄人,这世间之事难可逆料,岂能尽如人意?”韦小宝满面胀红,康熙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定了定神,这才慢慢说道:“没有小桂子,就没有小玄子;没有小玄子,也没有今天的小桂子,如果……小玄子死了,那小桂子不是也死了,就是快要死了。”

      康熙丝毫不动声色,冷冷的道:“你徒增苦恼,又有何益?我是皇帝,便不是小玄子,过去种种,一概忘了罢。”语气中充满割绝之意:“此后再也别提,我不想听了。”韦小宝一窒,胸口似被什么重物压住,透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忽听前面喊声四起,数十匹马自南向北奔来,有人叫了声:“水!那边有水!”马队顿时一片欢呼大叫,欢呼声中又有人喝道:“体先!体先!”

      韦小宝一凛,只觉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稍一凝神,便已想起:“啊,是了,他说蒙古话,这蒙古混蛋原来在这儿……”

      但听蹄声杂沓,人马越来越近,康熙韦小宝同时一跃而起,避在一棵巨大的胡杨背后,韦小宝低声道:“整个儿好来了。”“整个儿好……”康熙微微沉吟,旋即明白:“葛尔丹?”

      转眼间马队已奔到近处,韦小宝探首张望,来者共有六十骑马,马上乘者皆是蒙古大汉,先到者缓缓停下,拉马向两旁一分,退在道侧,最后两骑从中驰出。

      左首一人三四十岁年纪,蒙古服饰,脸上颇有风尘困顿之色,正是葛尔丹,右边的是军官打扮,颧骨高耸,模样羸弱。

      “咦,”韦小宝不禁暗自奇怪:“这个人是谁?怎的和我这拜把子二哥混在一起?”只听葛尔丹下令道:“你们就地休息,取水饮马,不得散队,不得点火。”“是。”众人齐声答应,纷纷下马,坐地休息,让马自行饮水。

      突然之间,有人大叫:“这儿有匹马!是谁的马?”众人一听,立时站起身来,围近查看,果见一匹长鬃马孤零零站立溪边,身高足有六尺,确非蒙古马种。

      葛尔丹见那马辔、马鞍质地考究,款式新颖,便道:“定是哪个商队的坐骑,或什么公子哥的宝驹,走失了道。”羸弱军官一言不发,右手在鬃马的马鞍上摸了摸,随即伸五指在马腹上一抓,生生扯下块肉来,鬃马被抓得鲜血淋漓,顿时人立而起,长声悲嘶。

      羸弱军官眼睛眯成一线,精光大盛,森然说道:“马的主人就在附近。”

      葛尔丹点了点头,大声道:“点起火把,给我搜!”韦小宝康熙一听,不禁暗暗心惊,两人游目四顾,却无可藏身之处,情急之下,不约而同向树顶看去。

      众人听葛尔丹一声令下,便即燃起火把,分向林中四处搜索,眼看三五人已向这边聚拢,韦小宝更不思索,一张臂搂在康熙腰间,双足一蹬,向上跃起,霎时间窜高丈余,伸手握住了树冠上的枝干,哪知这一握之下,顿感树枝要断,当下身体僵直,不敢稍动。

      康熙只听头顶微微一响,立时向他瞧去,但见他既要牢牢握住枝干,又不能太过用力,姿势尴尬无比,便知情势不妙。

      韦小宝微垂眼皮,眼角间瞥见下面明晃晃的,数十人手持火把,大刀出鞘,正绕着一株株胡杨搜寻,羸弱军官阴沉沉的道:“这个人定是刚刚奔到此处,马鞍尚有体温,跑不远,搜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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