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纪(桂玄)--《鹿鼎记》同人》冰淇

48、第七章

　　二人拾级登楼，立于塞上。

　　康熙俯视群峰，默默不语，过了半晌，黑衣人沉吟道：“这当中种种恩怨纠葛，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康熙缓缓的道：“虽不尽知，总也知道一二。”

　　黑衣人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说道：“你若非了如指掌，焉能孤身前来？”

　　“凭谁都一眼就看出，你我颇有渊源。”康熙微笑道：“单只这点，也必孤身前来。”

　　黑衣人几句话意存试探，以求知已知彼，康熙便也神定气闲，泰然自若。

　　黑衣人闻言，转头向他望去，森然道：“你我并无渊源，只有血债死仇。”

　　康熙说道：“既无渊源，何来血债死仇？”顿了一顿，正色道：“如此冤冤相报，无有已时，尚不若寻常百姓！”

　　黑衣人干笑数声，道：“我徐忠裕草野鄙人，还要讲究什么朝廷法度，为国为民不成？江湖上的规矩，那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康熙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我们有何怨仇？”

　　徐忠裕神色昂然，高声道：“当年南京城外的惨事，那是何人所为？算不算得怨仇？”

　　康熙点头说道：“我清军入关后，确曾杀人放火，害死百姓，后知所行错失，便倾力补过，这些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难道不胜过前明的啼饥号寒、无以为生么？”

　　徐忠裕不答，自顾自说道：“满清异邦入主，文字冤狱捕风捉影，株连无辜，凶残暴虐。可知头可杀，志不可辱？种种恶事，岂是一句话可以带过的！”

　　康熙重复了一句：“异邦入主。”极目远眺，天地间唯见山峦重叠，浮云聚散，过了良久，只听得啪嗒声响，敌楼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简瓦落下，掉在了地上。

　　康熙沉思片刻，若有所悟，突然说道：“曾有大臣上奏，说长城年久失修，恐难御外逆，劝我令户部拨款缮葺……，你说该不该修？”

　　徐忠裕一怔，不知这话是什么用意，当下向他瞧了一眼，并不回答。

　　康熙道：“自秦筑长城以来，历代皆有修缮，而哪一朝没有夷敌边患？姓朱的皇帝修了两百多年，城不可谓不固，摄政王爷数万铁骑一样长驱而入，直趋中原，明军诸路土崩瓦解，莫有能当。”

　　徐忠裕闻言，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康熙续道：“守国之道，不在乎修不修这道长城，”说着轻拍城头青砖，顿了一顿：“而在于修法养民，民心悦，则边关固。”

　　徐忠裕冷笑一声，转开了头去。

　　“汉人视我们为外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总说我们占了他们的花花江山。”康熙向他望了一眼，叹道：“这和你说的‘异邦入主’是一样的。”

　　徐忠裕不与他目光相接，只是望着远处山巅的皑皑白雪，始终一言不发。

　　“如今我做了这皇帝，对天下百姓皆一视同仁，又何分异邦？”康熙微笑道：“这长城自不必再修了。”

　　徐忠裕心中一愕，向他望去，只见康熙虽有远路风尘之色，却依旧神采飞扬：“哪一日百姓不再将此看作藩篱之阻，那南北便无华夷之辨，中国从此一家。”俯仰之间，气度清贵高华，无可比拟。相较之下，徐忠裕不由得自惭形秽，随即转过眼，不再看他。

　　两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只听得耳边风声尖飒，呼啸来去，吹得座座敌楼呜呜作响。

　　忽然之间，城下马蹄杂沓，喧哗大作，显是突生变故，康熙徐忠裕对望一眼，是同样的心思：“你的人马？”旋即又都摇了摇头。

　　只听有报子道：“启禀尚书大人，我军已经入关。”

　　“现下是在何处？”另一人问道，语音微颤，惊魂甫定，竟是阿喇尼。

　　“永平府迁安县喜峰口。”

　　“可有退敌之计？”阿喇尼又问。

　　“回尚书大人，瓦剌特人奸诈谲狯，我军伤亡惨重……”话未说完，阿喇尼已高声令道：“快传令下去，紧闭关门，架起火炮，给我挡住额鲁特那伙逆贼！”

　　“是！”报子领命，大声喊道：“奉西征大军统领阿喇尼大人将令：镇守兰陉的驻防将士火速闭关门，架火炮，毋得让额鲁特逆众进关！”连喊三遍，无人答话。

　　康熙心道：“这混蛋，定是贸然行事，最后一败涂地，率部逃了回来。”便在此时，报子说道：“尚书大人，这好像……好像是座空城。”

　　此言一出，顿时群相耸动，人声大噪，有的道：“既是空城，那还耽搁什么？莫让瓦剌特贼人追了上来。”有的道：“不可再退，守城要紧，守城要紧！”有的骂道：“妈巴羔子的，这群狗崽子莫不是得了敌警，都他妈的吓跑了？”

　　阿喇尼突然心中一沉，想道：“这难道是葛尔丹布下的陷阱？别要中了诡计，给他们一网打尽。”当下命道：“此地不能久留，传令下去，快马加鞭，务必赶在他们先头一二百里，到南面驿站再谋脱身。”

　　康熙听完，哼了一声，徐忠裕向他望了望，脸上似笑非笑，颇有几分讥嘲之色，便在此时，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一看，竟是个清军小卒。

　　四目相对，谁都吓了一跳，小卒更是“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原来阿喇尼不听康熙告诫，擅自出击，偷袭葛尔丹兵营，岂知中了对方伏兵之计，结果一路败退至此，军中小卒见葛尔丹人马凶残，心中害怕，想伺机溜去，这时听说有座空城，便乘人忙乱不觉，蹩进城楼，寻找藏身之处。

　　众官兵正欲纵马离去，忽然听得城头有惊叫之声，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侧耳静听，过了一会，却又再无半点动静，阿喇尼略一思索，道：“上去搜搜！”命令传下，一众官兵立即蜂拥而上。

　　徐忠裕看了那小卒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不想死罢？”那小卒吓得不住发抖，道：“不……不……不想。”徐忠裕当即向康熙使个眼色，康熙会意，两人分从左右跃入辅房，各避一侧。

　　此处为明代所建之空心敌楼，上下层之间设有木制辅房，战时用于储放火器军粮。

　　小卒听得背后脚步声渐近，官兵已踏上城头，这时哪有功夫多想，一个箭步，跟着跳进楼内，往左一偏，和徐忠裕挤在了一起。

　　十余名官兵涌上岭道，只见城头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在？随即在各处又搜了一遍，仍没见到丝毫端倪。

　　“禀报鄂托大人，卑职搜遍了整座城楼，”报子道：“没人。”

　　那名叫鄂托的军官颧骨高耸，面色蜡黄，模样羸弱，但见他一声不响的听完，木无表情的走进楼内，在底层缓缓踱步，康熙徐忠裕二人屏气凝息，不发出半点声息……

　　突然之间，只听喀喇喇几响，辅房楼板顿时破出个大窟窿，一只大手直伸上来，小卒长声惨呼，左脚脚踝已被抓住，正是鄂托所为。

　　一霎时间，徐忠裕骤觉手臂一紧，跟着一股极大的劲力被人拉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只摔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

　　康熙微微低头，向下望去，只见那小卒跌得仰面朝天，左腿歪在一旁，姿势怪异，显是已经折断，双手仍牢牢箝住徐忠裕，兀自大声哀嚎。

　　这名叫鄂托的军官是阿喇尼营中将领，此人其貌不扬，却是武艺高强，早已听得楼中夹层一侧有呼吸之声，便来回踱步，测定方位距离，以求一招制胜，只是居然能一箭双雕，一击两人，倒也出乎意料。

　　“临阵脱逃，我必手诛之！”鄂托负手站在一旁，对地上的小卒不屑去瞧上一眼，隔了片刻，缓缓转头，向徐忠裕道：“你又是什么人？”

　　徐忠裕此时气息渐稳，开口答道：“草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做什么买卖？”

　　“砖茶、烟和牲口。”

　　“哦？”鄂托颇有兴味，问道：“卖的是哪里的砖茶？”

　　“湖南长沙府。”

　　鄂托眯着眼，说道：“巧得很，巧得很，我正是此间人氏，家中也正有几亩茶田，不知小哥可有意挑我发发财？”

　　徐忠裕从容答道：“鄙号虽不是什么富户大贾，却也称得上云集二十二省之奇货，将军若有货色，草民现银交易，绝不驳价。”

　　鄂托听完，缓缓点头，向他上下打量一番，转而又道：“小哥有几分面熟，是在哪里见过？”

　　徐忠裕道：“将军形貌威武，草民若曾得见，必不敢忘。”言下之意你我素不相识，鄂托闻言，微微冷笑道：“很好，很好，很……”好字还未出口，身形一晃，伸出瘦骨嶙嶙的长手，抓向徐忠裕肩头。

　　正危急间，忽听得呼呼声响，鄂托只觉劲风扑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忙斜身闪避。

　　只见六个蒙面人分上中下左右六个方位攻到，左边的人出掌向右，右边的人出掌向左，将鄂托身前完全封死，中右位置上一人则急速抽身，倏地跃起，拉住了徐忠裕，转身疾奔。

　　五股掌力同时袭到，鄂托顿感胸口气血不畅，极是难当，赶忙借势后跃，同时双掌一翻，顺势去抓左右上方二人的手腕。

　　他此时门户大开，对方若是乘机攻击，数招之内便可取胜，哪知蒙面人阵法虽精，苦于少了一人，几次三番攻到了跟前，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加速移步，变换阵法，将他团团围住，如此一来，蒙面人固然拿不住鄂托，鄂托一时也无法脱身，双方僵持缠斗，半斤八两，难分高下。

　　徐忠裕只听风声作响，积雪的树木从身旁倒退而过，蒙面人护着他一路狂奔，奔出数里后，来到一处堑口，这才止步。

　　徐忠裕凝神一看，但见树下系着数匹骏马，站着几名将士模样的汉子，人人一脸焦急之色，不由得心下纳闷，正欲开口相询，只见蒙面人一把扯去黑布，当即跪下，大声道：“皇上万福金安，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