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纪(桂玄)--《鹿鼎记》同人》冰淇

47、第六章

　　朔风呼啸，冷云凝塞。

　　蜿蜒北去的山堑中，百十只铁蹄上下翻飞，踩在冻得发硬的雪地上，踢踏大响，马蹄声穿透谷底，到达山脊彼端，近处远处回音不绝。

　　为首的两人身穿锦袍，一蓝一青，青衣人腰悬弓箭，骑术精湛，于山道狭窄之处，仍能纵马飞奔，却始终落后蓝衣人半个马身。

　　“皇上，快到了。”

　　蓝衣人应声抬头，只见群山起伏，望如堆雪，千岩万壑之中，一座座城墙敌楼巍然而立，长久以来，心头那不解之谜行将揭破，不禁思潮如涌，一声呼哨，提缰催马，向前疾驰，这二人正是康熙和陈伦炯。

　　这队人仪仗骁腾，声势极盛，片刻功夫，又奔出里许，此时山路东绕西转，到了险峻难行之处，只容一骑迂回向上，这才渐渐慢了下来。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人高举火牌，自后方疾驰而来，骑兵见状，纷纷散开，分列山崖两边，此人马头到处，前面便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他奔到康熙身前十余丈处，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俯首下拜，大声道：“卑职他塔喇尔瞻，参见皇上！”

　　康熙忙问：“可有韦大人的消息？”

　　“启禀皇上，还没有。”他塔喇答道：“只是追寻途中陡起变故，佟大人眼见事势紧急，遂令卑职先行来报。”

　　康熙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当时卑职正跟着雪中脚印，径向南追，不料转过两个山坳之后，脚印越来越多，”他塔喇续道：“据卑职察看，人数恐不下百十。”

　　康熙闻言，不由自主“哦”了一声。

　　“脚印一路向西，来到了一片山野沼泽，”他塔喇续道：“其间泥泞足有数丈，人马寸步难行。”

　　康熙皱紧了眉头，问道：“这么说，那百十人悉数困在其中了？”

　　“恰如皇上所料，”他塔喇答道：“卑职等赶到之时，那些喇嘛都陷在淤泥里，脱身不得。”

　　“喇嘛？”

　　“正是。”他塔喇道：“除去泥炭没顶，窒息而亡的，一共擒获三十二名喇嘛，现下俱已押解在平边堡，候旨发落。”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又响，另一队兵马随即拥出，领头的大汉模样剽悍，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着个瘦高喇嘛，横放在鞍头。

　　他塔喇见状，向康熙续道：“佟大人盘查得知，韦爵爷遭人劫持之事，与这些喇嘛有重大干系，便令卑职押了喇嘛头儿，皇上亲加审讯。”

　　康熙点头道：“带上来。”

　　众将士见了皇帝，立时落马参见，跪在道旁，大汉一扯瘦高喇嘛的衣襟，令他跪下。

　　“你是什么人？”康熙向他看了一眼，问道：“受了何人指使，胆敢擅闯行宫，挟持将帅大臣？”

　　瘦高喇嘛情知大祸临头，此刻又见了康熙，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全身瘫软：“没……没有。小僧……从没挟持……挟持过帅……帅大臣……”

　　“什么帅大臣？”他塔喇喝道：“皇上是问你为何劫持韦大人？”

　　“冤枉，冤枉！”瘦高喇嘛神色惊疑不定，大声叫道：“不，不是小僧，是……是鬼，恶鬼……”

　　“还不住口！”他塔喇立时打断他话头：“皇上亲口问话，你竟敢胡言乱语，扰乱听闻，简直不知死活！”

　　康熙倒不以为意，问道：“你说的这个恶鬼……怎生模样？”

　　“红衣！”瘦高喇嘛听了，立时答道：“是个红衣恶鬼，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一转眼就没影没踪了。”

　　康熙闻言，不禁微微抿嘴，沉吟了片刻，又道：“既然恶鬼一转眼就没影没踪了，你们还追什么？”

　　瘦高喇嘛答道：“正……正是十分的古怪邪门，我们停步不追，他便在眼前飘来飘去，我们一追，他突然又没了，忽远忽近，一会让我们追上，一会儿又追不上了……”

　　“天下哪有凡人倒追恶鬼的道理？”他塔喇道：“这叫自作自受。”

　　“是，是……后来大师兄也说，吃饱了饭没事干瞎追什么？”瘦高喇嘛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极是沮丧：“可没想到恶鬼反过来又追我们，我们跑得快，他也快，我们跑得慢了，他也放慢脚步……”

　　康熙听着，唇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心下更无怀疑。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转到个山谷里，雪地下全是落叶败草，烂成了软泥，臭得要命，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拨出不来了……”瘦高喇嘛语音发颤，显是惊魂未定：“最……最后大家不住的磕头跪拜，可恶鬼早已没了人形，不知哪里去了。”

　　他塔喇道：“自己跑来现世，死了也是活该。”顿了顿，嘴里嘟哝道：“出家人拜佛，拜菩萨，还没听说过拜恶鬼的。”

　　康熙听完，心念一动，沉思低头，过得片刻，抬头问道：“你是西藏□□活佛座下的喇嘛？”瘦高喇嘛微一迟疑，随即答道：“是，是的。”

　　康熙又问：“也是奉他号令前来？”

　　“不是……”

　　康熙“嗯”了一声，皱眉向他望去，瘦高喇嘛顿为他气势所慑，结结巴巴的道：“是，是……”

　　他塔喇斥道：“你这喇嘛说话不尽不实，一会儿不是，一会儿是，胆敢对皇上撒谎！”

　　“不不不，不敢……”瘦高喇嘛被他这么一喝，更是心惊肉跳，当下说道：“小，小僧确是西藏的喇嘛，名叫商南多尔智，奉了桑结大法师之命，来给皇上进贡一支千年老参。”

　　康熙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奉第巴桑结之命。”

　　“是，是，大法师还说，这参碗多、根直，头手足俱全，十分罕见，能将它呈给皇上，更是荣耀，”商南多尔智道：“没……没想到途中竟遇上恶鬼，大家一慌乱，人参也不知哪里去了……”

　　“朕知道第巴忠心耿耿，丢了支人参，也没什么大不了。”康熙看了看他，缓缓说道：“不过，下月初四护送金嵌七宝转经轮回京，你们可须得小心。”

　　商南多尔智呆了一呆，随即应道：“是，是，大法师说，金嵌七、八颗宝石……贵重的很，不能出半点差池……”

　　康熙听完，微微一笑，说道：“好。”说完，向他塔喇道：“此人不必再审，先带回平边堡，朕自有旨意。”

　　“是！”他塔喇领命，遂将商南多尔智押下。

　　康熙等众人再没丝毫耽搁，纷纷跃上马背，向北而去。

　　远处夕阳在山，余晖照来，于山峰间划出道道霞光，大鹰展翅低鸣，在空中迂回盘旋，一众将士纵马疾驰，先后奔入关口。

　　入关三里处，山路削断，天堑三丈，群马至此，皆高声惊嘶，踟蹰不前，御营将士个个剽悍骁勇，陡见此鬼斧天险，也无不暗暗兴叹。

　　蓦然间一匹棕马如风般，从一干人身旁掠过，直奔崖前，平空跃起，纵越了出去。

　　这棕马是万中挑一的良驹，一纵之下，前蹄已踏上对岸，不料崖边碎石软土，遇力松塌，不断滚落深渊，棕马站立不住，身子往下一沉。

　　众人见状，无不失声惊呼，但见马上之人微微腾身，抓住了鞍头一提，借此力，棕马往前一窜，后蹄随即踏上了西岸。

　　将士们看的热血沸腾，待要依样葫芦，一同冲将过去，马上之人却一把勒定了缰绳，拨过马头，高声道：“大家站住，谁也不许跟来。”此人衣袂飘飘，宛若神仙，正是康熙。

　　皇帝一声令下，谁敢擅动？

　　数十骑将士只得勒定战马，站在东岸眺望，康熙目光往众人脸上看过，旋即调过马头，独向西岭驰去。

　　喜峰口三座套城，稳踞雄关隘口，漫天晚霞中，气势磅礴，壮观非常。

　　康熙一骑绝尘，飞驰而至，但见第一道关门紧闭，护城守卫已不知所踪，康熙见状，一提缰绳，不令棕马向前。

　　正在此时，只听城内有人高声吟道：“卢龙雄塞依天开，十载三逢敌骑来。碛里角声摇日月，回中烽色动楼台。”

　　“卢龙雄塞依天开，十载三逢敌骑来。”两句诗入耳，康熙不禁一震，这首《辽事杂诗》为陈子龙所作，太皇太后曾讲起：这位前朝名士在苏松一带密谋造反，遭围捕后，刑审时始终直立不屈，神色不变，数日后押解南京，途中乘人不备，竟然挟了两个官兵，抱成一团跳河殉难，后被捞起，凌迟处死，再弃尸水中。加之这声音清朗洪亮，熟悉异常，心头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当下伸手在马腹上一拍，策马绕城缓缓而行。

　　瓮城圆拱形状，高与内城相若，长不足小半，城门处有门无匾，反在西北数丈之外，横悬一匾汉白玉石刻--喜峰麓，则有匾无门。

　　康熙翻身跃下马背，将缰绳往辔头上一撂，踏步上前，伸手在墙上按了按，城墙何等沉重，正是如撼山丘,丝纹不动。

　　康熙一怔，凝神又看，城墙以巨石砌成，是无半点缝隙，而石匾下方隐约可见两道裂痕，当即用力往裂痕处一推，城墙竟向内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原来这墙上装有暗门。

　　康熙疾步走入，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约莫丈许，又是一门，推开之后，眼前突然间一亮，身已在罗城城门前。

　　罗城，外大城也，且有门有匾，想从毫无标记的环城城墙上找出暗门，当真是难如登天。

　　康熙望着城头上“喜峰关”三个大字，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道：“陵园白露年年满，城郭青磷夜夜哀。共道安危任樽俎，即今谁是出群才！”语气中颇似自伤，却也不无一较高下之意。

　　康熙便即明白：“这便是来考我了。”环视四周，罗城城门朝北，恰与瓮城城门形成拐角，不禁沉思道：“瓮城城门乾位，暗门兑位，正是乾位变兑位，离位转巽位。”旋即往西南方奔去，但见巨石上赫然露出两道隙缝，果是机关所在，康熙见状，心中一喜，依旧推门入城。

　　罗城攻克，内城自不在话下，过不到一盏茶时分，康熙已进入内城腹地，只见敌台巍峨，直插云天。

　　“当时不忍一朝别，”康熙举目环顾，朗声道：“……终古孤身双不得。出来罢！”

　　话音未落，一黑衣身影由敌楼跃下，面墙站定，此人长挑身材，若与康熙并肩而立，差不多齐头。

　　康熙向他背影瞧了一眼，说道：“既邀我前来，何不坦然相见？”那人闻言，又向城楼石壁仰望良久，这才转过头来。

　　两人相对而立，同一张清逸俊朗的面庞，眉梢眼底，唇边颊上竟生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