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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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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听了,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明悟见状,说道:“阿弥陀佛,此事实在有些棘手。”
韦小宝说道:“那可糟糕之极,皇上送了红袍来,你们几个和尚却说穿它不上,坏了皇上的大事,委实大逆不道……”
明悟甚是惶恐,颤声道:“不,不是,万万没有。”
“想不出法子,明觉方丈丢脸,你自己丢脸,也不用说了,食糖寺从此颜面扫地,被什么食盐寺食醋寺的取笑了去,怎么对得起寺里的大中小和尚?又怎么对得起几千年来死去的老和尚?”
明悟忙连声称是:“是,是,钦差大人说的很是。容,容我再想想。”
韦小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须得尽快,拖延太久,人心惶惶之下,和尚们说不定就散了,好好的一座千年古刹,从此糟糕。”
明悟面如土色,应道:“自然拖延不得,我这便召集僧众,大家集思广益,看可有什么妙法,将龙袍送上山崖。”
忽听得一人轻声道:“师叔,在仙浴涧的后山,也有三株茶树,与此处相似,应系同科,不知可否……” 声音很是熟悉,韦小宝转头一瞧,竟是那黑瘦的小和尚。
明悟说道:“不妥,不妥,龙袍理当悬于御茶之树才是。”
韦小宝听了,心念一动,寻思:“小玄子送件衣服来,是要老百姓知道,圣天子有百神呵护,大清的江山万万年,这事需一古脑儿顺利办妥了,方显令人信服,老子举轻若轻,举重若重,管他妈的什么真树假树……”当下说道:“正是,我当年来的时候,记得有好大的一口泉水,如今却寻它不见。”
明悟呆了呆,随即一脸孔的恍然大悟,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原来如此,钦差大人请随老纳来。”韦小宝只装作不明,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众人过了仙浴涧,便可遥观三株茶树,树均高十丈,叶大如掌,迎风摇曳,此处山岩虽是陡峭,却尚可攀爬。
韦小宝见了,一拍大腿,叫道:“正是这几棵了!”
明悟大喜,心想幸好自己遇事机敏,分辨真伪,龙袍这才不曾披错,千年古刹,终得保全,当下吩咐众寺僧虔诚铺阶,焚香礼拜。
香烟缭绕中,韦小宝沿梯而上,将红袍盖在茶树之上,众人齐声高呼,顶礼朝拜。
恰在此时,只听马蹄声响,尘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之人,均御前侍卫打扮,没等奔近便翻身下马,大声道:“圣旨到,圣旨到!”
韦小宝和明悟等寺僧忙跪下接旨。
领首的侍卫双手捧定,大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夷茶树,纳日月之光华,灵通圣泽,茶中之王也,特赐名大红袍,石堂寺倬焉梵众,代有明哲,敕封明觉方丈为护国禅师。”
明悟听了,忙率僧众谢恩。
韦小宝在旁听着,不知何故,总心感不安。
侍卫最后念道:“二等定慧公,钦赐黄马褂韦小宝荐奉御茶,建立殊勋,甚可嘉尚,晋升为一等公爵,任建阳布政,即日留驻当地,司职民政,田赋,钦此!”
韦小宝脸色大变,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可究竟不对在何处,心中十分混乱,一时间分辨不清。
侍卫见他跪着,竟不叩头谢恩,当即又念了一遍:“钦此!”
韦小宝气闷无比,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马蹄声响,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迎面便有人大喊:“圣旨到!”
不足半个时辰,康熙竟连下两道圣旨,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想道:“莫非小玄子回心转意,又让我回京了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皇太后告崩,循谅暗之制,服衰割辫,移居别宫,三年不鸣钟鼓,不受朝贺,改面奏为折奏,凡地方官皆不进京,其本章题本,由交通政司转呈。钦此。”
这些文绉绉的话,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有句却是懂的。康熙刚封了自己地方官职,顷刻之间,又销三年面奏之资,岂不是摆明了不想见自己?
韦小宝红了双眼,霍得站起身来,连声喊道:“牵马,牵马!”
颁旨侍卫见状,说道:“韦大人,圣旨已到,没有不接的规矩。”韦小宝双手一摊,笑了一声:“没法子,这次只好坏一坏规矩了。”
众侍卫闻言,皆十分惊惧,一个臣子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从所未有,匪夷所思,而此人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时间倒也无人胆边生毛,敢去阻拦。
转眼马已牵到,韦小宝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跃上马背,众人见状,均心惊胆颤:“好大的胆子,连性命也不要了。”
这变故猝然而来,韦小宝虽纵马疾驰,却如在梦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小玄子,小玄子,你瞒得可真好啊。”
“不管你做什么英雄,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在你身边,我是真心话。”
“那好,从今而后,英雄一处做,十八摸,一同唱!”
“小玄子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咱们几时同去武夷,再做他一回乡下人?”
“等大事办成,我们去辽东大山,打黑熊,打老虎,也快活的很哪。”
“二等定慧公,钦赐黄马褂韦小宝晋升为一等公爵,任建阳布政,即日留驻当地,司职民政,田赋,钦此!”
刹那之间,韦小宝恍然大悟:“原来小玄子另有用意,老子却还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金口玉言,竟全是假的么!”一想通此节,顿感心痛欲绝,不能自己。
此际数十乘马自西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马上都骑得侍卫官兵,纷拥而上,拦住韦小宝去路。
有人大声叫道:“韦爵爷!”
韦小宝定了定神,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此人壮实高大,正是福建八旗的杨金斗,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自和韦爵爷在下梅村一别,已有数月,一直心中挂念,今日得见,卑职实是三生有幸。”杨金斗笑道。
“下梅村”三字,突如其来,猝不及防,韦小宝胸口如受重击,隔了半晌,才说道:“啊哈,原来是杨老兄,这话你可说错了,你我二人还能再见,哪里是三生有幸?分明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才对。”
杨金斗看着他,笑道:“卑职虽在偏隅,却也听闻,韦爵爷屡立奇功,声望之隆,如日中天,令人好生仰慕。”
“杨老兄也不差,大炮走火,依旧救驾擒奸,不误立功,这些兄弟都记下了,”韦小宝笑吟吟的道:“另外,还得再加上一件大功劳。”
杨金斗奇道:“卑职还有什么大功劳?”
韦小宝听了,笑而不答。
“就算真有功劳,那也是韦爵爷的功劳,卑职决不敢掠美,”杨金斗见状,笑道:“当日红衣大炮走火,祸事不小,若不是韦爵爷从中斡旋,卑职哪有今日?”
韦小宝哼了一声,笑道:“那是杨大人自个儿的福气,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杨金斗沉吟片刻,旋即凑了上前,说道:“其实,仰慕韦爵爷风采的,不只是卑职,还有……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韦小宝奇道:“那是谁?”
“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这位主子求贤若渴,凡有功勋者,无不赏赐重用。对卑职,更是恩重如山。”杨金斗沉着嗓子,说道:“主子久闻韦爵爷大名,向来钦佩,只是没人引见,卑职只好冒昧做个不速之客……”
韦小宝脸色一沉,喝道:“杨大人,这太也不成话了,你不大不小也是个官儿,花差花差朝廷的银子,哪跑出来别的主子?”
一众官兵听了,皆脸色铁青,纷纷瞧向杨金斗。
杨金斗陪笑道:“韦爵爷,此事非同小可,我家主子十分诚意,他朝成事,韦爵爷拜相封王,扬名后世,那也是指日间的事。”说罢连使眼色,示意将韦小宝团团围住。
韦小宝见状,笑问:“这么说,只要有功,大家都可以论功行赏,公侯万代了?”
“正是。”杨金斗听他口气软了,不禁大喜过望。
“哪里便有这许多宰相王爷了?”韦小宝哈哈大笑:“你们都大大地有功,难道个个都做王爷不成?不像,不像。”
杨金斗一听,顿时神色尴尬:“卑职等自是不像,也不敢痴心妄想,可韦爵爷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摇了摇头,笑道:“杨老兄,你别误会,我是说我自己,扬名后世之类的,说什么也不像,就算扬了,那也是臭气万年。”
只听得刷刷刷刷,长剑出鞘之声大作,众官兵已围成一个剑圈,堵死了四下通路,剑尖均直指韦小宝要害。
“识时务者为俊杰,韦爵爷应该知道罢。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杨金斗说道:“韦爵爷能对皇上如此忠心,卑职可用人头担保,韦爵爷只需看上我家主子一眼,定也会忠心于我家主子。”
韦小宝听到这,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放屁!”
杨金斗闻言,冷笑道:“既然如此,卑职也不得不……”话未说完,已刺出一剑,劲风凌厉,出其不意。
众官兵见首领拔剑,顿时接令,夹击而上。
正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只听“铛”的声响,长剑应声落地,杨金斗顿感手臂发麻,不由大惊失色。
顿时马蹄声响,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不知有多少人马,立时将杨金斗等团团围住。
“韦大人!”有人提声喊道,声音洪亮,此人正是韦小宝的旧识,王进宝,方才一箭,便是由他所射。
韦小宝凝神望去,竟是驻京八旗赶到,总共不下千人,弓箭手,钩镰手早守住了四面八方,任谁也插翅难飞,不禁心中大喜,朗声应道:“王三哥,是我!”
杨金斗道:“你便是奋威将军王进宝?果然好箭法!”
王进宝高声道:“废话少说,本将奉命前来,擒拿活捉建阳千总杨金斗!你等还不快快速手就擒?”
杨金斗情知大势已去,当下冷笑连连:“擒拿活捉?哈哈哈,痴心妄想!”说罢,牙齿“嘎崩”一咬,顿时浑身剧烈颤抖,面部扭曲狰狞,片刻工夫,便双目一睁,就此死去。
王进宝一惊,待要出手,已是不及,杨金斗手下官兵见状,纷纷效法,转眼功夫,已尽数服毒而亡。
王进宝见状,长叹一声,甚为懊恼,一挥手,示意众将士收了阵势。
韦小宝勒马上前,一扯他手臂,说道:“王三哥出马,便将他们一股脑儿都端了,当真是件大大的功劳。”
王进宝苦笑一声,说道:“不瞒韦大人说,皇上下令,要个个擒拿活捉,不让一人漏网,如今反倒死得干干净净,属下哪里还有什么功劳?”
“这杨金斗是什么人?”
王进宝答道:“此事极是机密,属下也不尽知。但照此看来,绝非一般反逆。”
韦小宝一听,怔了半晌,皱眉道:“王三哥,我正有话要奏明皇上,你带上我,一同回去便是。”
王进宝道:“韦大人有所不知,属下还不能回京,皇上已命我留驻石堂寺,保护一个人。”
“那是谁?”韦小宝奇道。
“明觉禅师。”
韦小宝一听,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又好似全无头绪,只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韦大人,天色已晚,”王进宝见他闷闷不乐,当下说道:“大伙不如先回石堂寺,待明日天明,属下派两位亲信兄弟,一路护送韦大人进京。”
韦小宝沉吟良久,道:“也好。”
眼见韦小宝去而复返,身后又跟着大批官兵将士,众人诧异至极,均转念又想,钦差大人先前假意抗旨,此刻领兵折返,定是奉皇上密旨,办理机密大事,当下也不敢出声阻拦。
韦小宝等一路到了正殿之前,只见明悟低眉垂目,正带领众僧咏诵经文,另有四位白髯和尚,在华盖的引领下,撤下石堂寺旧匾,将一额金灿灿的新匾悬了上去。
一时间,众多僧人鱼贯而入,排着队,顶礼朝拜。
韦小宝见换下的匾是三个字,换上的却是六个字,心中正自奇怪。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竟一身太监服色,正是温有方,他缓缓走近身来,低声道:“皇上有口谕。”
韦小宝一听,顿时心神俱乱,闭目定得一定神,正欲跪下,却被温有方一把托住,只听他沉声道:“皇上吩咐,叫你在此一切小心,万嘱,万嘱。”
韦小宝气血翻涌,点了点头,涩声说道:“是,谢皇上恩典。”
“皇上还说,他的意思,韦大人听了口谕之后,自然明白。”温有方说完,便转身站在大殿中间,大声说道:“皇上口谕,石堂寺受天地精华,承丰壤雨露,乃昌盛佛教之所在,今赐名赠匾,以示吉祥。”
顿时,石堂寺内钟鼓齐呜,梵唱韵起。
韦小宝听完康熙口谕,怔了半晌,却是不解,旋即转向王进宝,问道:“王三哥,那,那金匾上,写的什么?”
王进宝“噢”了一声,答道:“那是皇上赐的名儿,改石堂寺为天心永乐禅寺。”
“天心永乐,天心永乐......”韦小宝寻思了半晌,方才恍然,喃喃的道:“你记得,你还记得。”
刹那间,心念所及,想起了在此的种种情事,随即又想起当日誓言,最终不免成空,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满殿军官僧侣,尽皆惊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