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往海边来》谢橘

5、第 5 章

　　后来在医院，警察来调查，孔瑶断断续续讲明白了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事的那条暗巷离夜市并不算远，时常有懒走路的醉酒男人索性就着黑灯瞎火暗地里解决了。
　　孔瑶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性格，她路过时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走，但想了想还是绕远了一些，竖起手来避了避。
　　这个动作让本来就醉醺醺的青年男孩的自尊一下烧起来了，看孔瑶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就愈发膨胀地挑衅起来。
　　起先是胖子骂了一句，孔瑶几乎是立马就准备折回去，之后是瘦子动了歪心思，大大咧咧转过身冲着孔瑶的方向撒尿，腥臊滚烫的尿液溅到了孔瑶的身上，胖子在旁边发癫一样地抽笑。
　　孔瑶虽然只有14岁，但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是明晃晃的欺辱，她皱紧了眉头，恹恹地看着比她高大很多的男人，很奇怪的，她一点也没犯怵，干净利落地一脚朝着瘦子的下三路踢了过去。她很清楚明确地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但她想，这个马蜂窝，得捅。
　　孔瑶踢完后飞快地就往外跑，但是她很快就被拽了回来，她大声喊叫，又很快地被捂紧了嘴巴，一想到刚扶着下三路撒尿的手现在捂着自己的嘴，她忍不住就犯恶心，发狠地踢着打着咬着。
　　被一脚踹在地上的时候孔瑶有些绝望，有一瞬间她脑子里甚至闪过如果自己今天死去了，明天的新闻会怎么报道呢？她的关节全部被擦破了皮，醉醺醺的男人尽兴地宣泄着暴力，那个胖子用手指狎昵地刮过她的脸，被她敏锐地狠狠咬下一口，这换来了更多的暴力。
　　贺东往暗巷里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比虚弱了，但她还是在男子放松警惕的一刹那踉跄地站了起来，竭力往外跑着，尽管她又被拖了回去，但是没关系了，贺东来了。
　　真好，贺东来了。
　　孔瑶讲断断续续，语气平静，唯有在讲到贺东来了的时候激动了些，咳了几下。
　　母亲听完她的讲述后就不断地在一旁落泪，父亲到底要冷静许多，听完后沉默了许久跟着警察去了解情况。
　　孔瑶靠着床头迷糊了好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侧过身去问母亲：“妈，贺东呢？他怎么样了？”
　　宋迎然后磕磕巴巴地说：“东子胳膊受了点伤，男孩子总归还是硬实点的。”
　　孔瑶点点头，淡淡地说：“要好好谢谢他，要是没有他，你女儿可能就……咔嚓“也许是见母亲神色过于凝重，孔瑶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还伸出了舌头，想逗母亲笑一笑。
　　宋迎则肉眼可见地更愁苦了起来，把孔瑶的手塞进被子里，密密实实地掖好被角，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祖宗，你可别吓妈妈了，这个事啊，你爸跟我可不是这么想的，要是没有东子，你也不能被拉着出去逛夜市，东子也是，让你一个小姑娘的走夜路，现在好了，我就这一个闺女，给伤成了这个样子。”
　　孔瑶有些意外，歪过头看着母亲解释着：“这个事怎么跟他有关系呢？明明是我自己要去的……”
　　宋迎把切好的水果喂到女儿嘴边，气不打一出来的样子：“怎么跟他没关系，带走我家姑娘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带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她哽了一下，再开腔的时候已经有了泪意：“也是你爸爸跟他家关系好没找他算账，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跟爸爸妈妈讲。”
　　孔瑶不想再争辩下去，生硬地把水果盘放到了小桌上，缩进了被子里，任凭宋迎怎么劝也不肯再起来。
　　“还是要给韩东道声谢的。”孔瑶心里想。
　　孔瑶在医院里一住就住到了寒假，在临近出院前的前一周，贺仁国带着还缠着纱布的贺东来到了孔瑶的病房。
　　大多数情况下都过于活跃的贺东只在进来的时候闷闷地道了声歉，就坐在一旁不说话了。贺仁国提了大包小包一股脑地堆在病房，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孔瑶的伤势，还往孔正的口袋里塞钱，但都被孔正塞了回去。
　　大人们谦让着客套着，孔瑶百无聊赖，想跟贺东说话却又找不到由头，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贺东。
　　贺东很快抬起了头，孔瑶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只大半月，他整个人都颓丧了很多，没有了之前那股吊儿郎当的劲，更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整副身板塌塌地，很没有精神。
　　贺东指了指胳膊，用口型问孔瑶还疼么，孔瑶平静地摇了摇头。贺东叹出一口气，孔瑶便觉得他的身板稍微立起了一点。
　　贺东烦躁地拨着自己的头发，孔瑶觉得他简直是在虐待自己的毛囊，就在孔瑶觉得他可能要把自己扯秃了的时候，贺东定定地看向孔瑶，又用口型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孔瑶很快地又摇了摇头，沉着地张开嘴，说：“谢谢你，贺东。”
　　和他不同，孔瑶的话是有声音的，甚至还相当响亮，正在聊事情的大人都被打断，看着这两个孩子。贺东受不了这种神色复杂的注视，又开始拨自己的头发，谁都在等待着他们继续说点什么，但贺东在把自己变秃这件事上不遗余力，孔瑶更是直接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课本一本正经地读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咳咳，瑶瑶这么说还真是让我挂不住面子，这件事情东子还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贺仁国勉为其难地开了腔。
　　“怎么这么说，也还是多亏东子救了瑶瑶嘛，”宋迎连忙接过口来。
　　“要是东子不带瑶瑶出去，也不会有这档事。”
　　“也是瑶瑶自己想去的，怎么能只怪东子呢？”
　　……
　　又开始互相谦让了。
　　孔瑶缩回了被筒里，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跟同样无奈的贺东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低笑了一声。
　　“老孔啊，其实今天来除了看瑶瑶，也是想跟你们一家道别。“贺仁国话锋一转“还是俩孩子出事那天说的那个事，这学期也结束了，我们也准备走了”
　　“这么仓促？不等过完年？”孔正颇感意外。
　　“生意不等人，过年才是好生意的时候。”贺仁国拍了拍孔正的肩膀“我们这一家，就彻底搬走啦。”
　　“那以后你们还会回来么？”孔瑶突然问“嗯？贺伯伯？”
　　“这个啊，都说衣锦还乡嘛，要是伯伯挣了大钱就回来。”这其实是一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贺仁国只是随口一说，但孔瑶却思考了很久开口。
　　“伯伯，那祝您生意兴隆财运亨通，早日衣锦还乡。”孔瑶认真地盯着贺仁国，一字一句地说。
　　孔瑶的语气过于郑重，贺东终于停下了挠自己头发的手，微微地坐正了一些，一圈人的眼睛都注视在孔瑶身上，贺仁国笑了笑，像是定下了决心一样，沉声说： “好，那就借我们瑶瑶吉言，咱们有缘再见。“
　　贺家离开的时候孔瑶刚出院，病情反复无常，因此谁也没有去送。她有时会想，满打满算，自己也只跟贺东见过两次，全部加起来甚至不到一天，但在她再次见到贺东的五年里，她没有一刻忘记过贺东。
　　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缘由也不讲道理，命运总是喜欢跨过时空做游戏，你有的时候不得不相信所有际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