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仙人书社

4、肆

　　蒋卿禾开着车带着正事还没干的苏淮雨去了明安大道上一家西洋人开的餐厅，蒋公子上学的时候就是这餐厅的常客，毕业之后当了军长也就没有上学时那么悠闲了，时隔几年再走进这家餐厅，门头早就刷了新漆，桌椅略微调换了位置，侍者也早就是一批新的员工了。
　　侍者把两位安排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紧挨着热闹的大道，两人面对面坐着，苏淮雨微笑接过菜单，眼睛顺着那一串洋文落到了后面的数字上，又哼了一声将菜单合上。这一顿饭下来，似乎可以顶上他一个月的军饷，两人从来就不对付，蒋卿禾突然把自己拉到这么高级的地方献殷勤，必然是没安好心。
　　蒋卿禾自作主张点了几个菜把侍者打发走了以后，面带微笑看着苏淮雨，踌躇半天，终于开口说道：“那个，苏军长，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苏淮雨等的就是这句话，此话一出，他连忙抬手，“别，您蒋军长，蒋小少爷，能有什么事求我啊，需要什么开口言语一声不就可以了。”说完，环顾四周看了一圈。
　　蒋卿禾摇摇头，收起笑容，语气坚定说道：“不，这件事，我只能找你。”
　　苏淮雨看向他，脑袋一歪，沉默片刻问道：“说吧，什么事？”
　　对面的人开口询问，蒋卿禾放下了手里的刀叉，一本正经地请求道：“我想求苏军长您去在曹次长面前提一提，带着我们第九军上战场的事……”
　　苏淮雨皱着眉头放下刀叉，直勾勾地盯着蒋卿禾的眼睛，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后破口大骂，“蒋卿禾你是不是想上战场想疯了？蒋部长都不同意的事，我一个破军长开口有用吗？要是他们能同意，我恨不得花钱请你去替我打仗。”
　　蒋卿禾也自知自己想的这个主意很可笑，但眼瞧着敌人的队伍就快打进城了，他不能这么坐视不管。
　　“蒋小少爷，您可饶了我吧，我没那么大本事。”苏淮雨说着将腿上的餐巾摔在桌子上，起身准备离开。
　　“苏淮雨，”蒋卿禾从来没有开口求过别人，语气也随着脾气跟着强硬起来，“眼瞅着敌人的部队就在明安江外了，不过几个月肯定就打进城了，我不能这么坐视不管。”说罢，伸手想要拦住他，却被苏淮雨摆摆手打断。
　　苏淮雨也很难做人，蒋卿禾不是犯了错不能上前线，而是他根本就不需要上前线，他无奈地说道：“别了，蒋小少爷，这事还是找您父亲谈吧，我实在是没辙。你父亲不让你上前线也是为你好，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蒋卿禾咬着牙根，看着苏淮雨，默默说道：“我父亲觉得我没本事，你们一个个也都趋炎附势，跟一群听话的狗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送到了苏淮雨的耳边，苏淮雨刚站起的身子顿住了，他握了握拳，转过身子又坐回去。苏淮雨闷声不说话，安静地脱掉自己的军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衣，然后解开袖口往上挽了几道露出一长条恶心如肉虫子一样的伤疤，蒋卿禾认得，就是他之前替苏淮雨包扎过的地方。
　　正值战争，安静的餐厅里少有客人，两人坐在角落，桌子上的餐食因为两人的交谈并没有吃进去多少。
　　苏淮雨将那道伤疤亮在蒋卿禾眼前，平静地说道：“当时那炮弹是冲着我来的，我命大，但我身后中枪的小士兵没那么好运气。弹片满天飞，如果我没用胳膊挡住，这弹片就直接冲着我的眼睛飞过来了。你以为打仗只是一件光荣的事？战场上厮杀还要拼运气，运气好的完整着回来，或者落下个残疾，但凡你运气不好小命就丢了！”
　　“你知道战场上一天要死多少个人吗？留下全尸的可能还会给你运回来，让家人见见，留不下的就地埋了或者直接被炮弹炸的连人都找不到了，一场仗打完谁还记得你是谁？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你见过枪伤吗？一颗子弹打过来，穿过你的身体，手指大小的洞，你躺在那，神经已经痛到麻痹，只能捂住伤口等死，看着血不断往外冒。”
　　蒋卿禾听的哑口无言，那条伤疤在他眼里变得狰狞。
　　苏淮雨放下袖子，低头整理着，一边系上扣子，眼睛也不抬地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参军吗，我没你那么大的抱负，一腔热血，我为了钱，为了每个月的补助金，当时我母亲生病了，但我家穷得连每个月请大夫的钱都没有，药费都凑不齐，所以我参军入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没人照顾她。现在我孑身一人了，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了，而你不一样。我现在在前线拼命，是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少一些支离破碎丧夫失子的家庭。”
　　说完，如释重负，他不在乎了，管他的蒋小少爷生不生气，苏淮雨说痛快了。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苏淮雨看着蒋卿禾若有所思的双眸，最后吐出几个字，“我不答应你的请求，不止因为我是个听话的狗。”
　　风铃清脆声响起，苏淮雨推门离去，蒋卿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扶额蹙眉，望着外面的明安大道，身子深深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泄了气。看着面前的菜肴没有了胃口，他的脑海里重复演绎着刚刚苏淮雨说过的话，想象着他描述的伤口只觉得作呕。
　　他转头，望着窗外人车来往，久久没有回过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