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十五夜 ...
-
——我又死了。
六月的清晨并不安静。我看着天花板，听见透过房梁传来的跳跃在屋顶上的鸟儿的叫声，后边花园里有不少蝉在叫，隔壁卧室的有一块地板松动了、被母亲踩住发出“噗”的声音，然后母亲会马上踩住松动的一端、把声音闷住。
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每天早上都能听到。
但是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每天早上看到太阳，就会想到夜晚，就会感到无比的害怕。
几次了......二十......几？
二十八......还是九？
二十九次，好像是。
我居然会觉得那个怪物会从门里进来......如果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话就会很麻烦！从背后的话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更别提杀掉那个怪物了。
要是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背后......
但我可以背靠着墙？靠在墙角的话就一定能正面看到那个怪物了吧？
嗯！今天试试看吧。
母亲拉开了门。
“啊？你今天醒的这么早？要起来了吗？”
我看向母亲，今天的母亲也非常地温柔美丽。
“嗯！今天也要找小云雀玩！”
去厨房拿刀、藏到草垛里、然后去跑步。
这次就拿两把刀好了。
——————————————
我躲在了马厩的背面。
父亲曾经和我一起搭了一个小棚子，给将要生孩子的母马用，现在这个棚子已经很旧了，也很久不用了。
我贴在棚子的角落里面，紧紧地攥着一把刀。
小云雀轻轻地打了一个响鼻，我放慢了呼吸，不远处厨房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越过了大海一样朦胧。
我仿佛听到被小云雀的响鼻喷起的干草落到地上的声音，发出“啪嗒”一声。
脚底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涌上来，我打了个哆嗦。
我小心地转过头，猛地对上一张灰黑色的脸。
“怪——”
凉风从破掉的棚子外窜进来，从我大概是喉咙的地方吹进去——那里被这个怪物开了个洞，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只觉得全身发冷，只觉得从喉咙那里流出去的血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流的水一样，一刻不停地流。
我还没有死？为什么我还没有死？我的喉咙......在流血吧？是在流血吧？这是血吗？我有这么多的血......？
那个怪物舔了舔它的爪子，咧着嘴看我。
“你的母亲......在哪里......”
它会说话......为什么要问母亲？母亲在厨房......为什么要问母亲？你要杀掉母亲吗......不要去厨房......不要杀掉母亲......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冰冷又僵硬，像是死掉了一眼僵在原地，但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听着大约是我的血滴到地上的声音和风声。
“嘻嘻嘻......你的母亲可是......稀血啊......只要吃得那个稀血！我就可以......嘻嘻嘻......”
稀血是什么......不要吃母亲......不要吃掉我的母亲！不要！
我试着睁开眼睛，但是我好像是在很厚的雾里面一样，喘不过气、睁不开眼睛。
母亲！母亲！
要提醒母亲！要让母亲马上逃走！我努力长大了嘴巴，但是连一声咳嗽都发不出来，只有气进出的“嗬嗬”声。
“你居然还没死......你什么时候会死掉？死掉的那一刻......最好吃......嘻嘻嘻......”
渐渐地，我听不见声音。
好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胎中一样，被黑暗和安静包裹住。
——————————————
我靠在粮仓的角落里面。
粮仓是今年才翻修的，墙壁非常地结实，能挨下小云雀的一记撅蹄子。
我摸了摸喉咙，那种冰冷的感觉现在还能感觉得到。
这次一定可以正面对上......
我抬起手，把刀横在面前，好像这样就能反应再快一点一样。
夏夜的风总是很凉爽，但我现在对于这种凉爽并不感冒。
我很喜欢夏天，夏天的早上、夏天的晚上、夏天的风和夏天的水。
但是夏天的早上让我觉得冰冷，夏天的晚上让我感到痛苦，夏天的风让我想起死亡，夏天的水......是我流出的、满满地铺在那个棚子里的血。
我的手出了很多汗的，都黏在刀柄上，我松开、又握住，想要让汗少一点，但是刀柄依旧黏黏的。
发干的喉咙咳了两声，我突然又感觉到了那股凉意。
来了！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死死地靠在墙上，死死地盯着前面。
只、只要等到那个怪物出现！就马上砍它！
但在黑色的怪物出现在我视野中时，我依旧呆住了。
手、我的手为什么不能动？完全地僵住了啊？完全握不住刀啊！
那个怪物，看向了我。
“你的母亲......在哪里......”
——————————————
不行的。
没有用的。
完全不可能的。
我根本就拿不住刀！连脚都要迈不出去！
啊啊......所以说杀掉那个怪物这种决定，根本就是错误的啊！
“小云雀？”母亲拉开了门，“啊呀？怎么了？”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撒娇也好、哭泣也好，就算母亲现在把我抱住，今天的晚上我也会死去。
“小云雀？做噩梦了吗？”母亲把移门拉上，坐在我的边上，“要不要试着再睡一会？小云雀好像没有睡好的样子？”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
母亲皱起了眉，叹了口气，把我按进了被子里面。
“那么，小云雀就继续睡吧！”母亲力气不大，但我不想反抗，“虽然说是个大孩子了，但是如果小云雀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唱歌听哦。”
“......母亲给我唱凤尾船之歌吧。”
母亲愣了愣，摸了摸我的头。
“少女啊，人生苦短......趁心中之火尚未冷灭，就不没再有今天这样的好时光了。”
我闭上眼睛。
——————————————
这次我哪里都没有去。
我静静地坐在门厅的正中央。
怪物闯了进来。
它像是拜访一样从正门进来，甚至从正对着中央的移门进来——虽然是用打碎的方式。
我抬头看着它，忍不住颤抖着问它。
“......你要吃掉我吗。”
它笑得丑陋而瘆人，尖锐的牙齿还沾着血。
“你的母亲......”
在哪里。
又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执着于我的母亲呢？是因为“她是稀血”吗？稀血又是什么？
怪物慢慢地靠近了我。
又要死掉了。
逃不掉的。
我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听力似乎会灵敏很多。
于是我听到了“噗”的一声。
——母亲？
怎么会！
为什么这次母亲这么快？
不行！
不能让母亲到这里来！
这个怪物的目的就是母亲！
我睁开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了起来。
我开始奔跑。
我从侧门跑出去、跑过茶室、跑过厨房、跑过马厩、跑过粮仓，我努力地跑。
就像每天干的事情一样，我像是跟着风一样地奔跑。
怪物紧紧地跟在我后面，绕着房子跑。
樱花树、小池塘、旧马棚、小百合......一个个熟悉的事物从我眼边掠过，我不停地、没有目的地奔跑。
就算要我跑一整个晚上也好，把明天、这个月、甚至今年的跑步都跑掉也好，我也希望我的母亲能不被找到。
然而我仍然失败了。
我看着母亲的脸，她不在笑，她在流泪。
她看起来痛苦又愤怒，好像在大叫着什么。
我想要抬手去抱住母亲，但我已经累得甚至要掀不起眼皮了。
我的脸贴在地上，有些湿润的泥土有着夏天的味道，这股味道正在被我的血的味道盖住。
感受到熟悉的坠落感，我迎来了第三十五次死亡。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十五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