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将归离

3、第 3 章

　　吴浅溪说到做到。
　　第二天清晨，趁天还没完全亮，太阳还没开始散发它的热量时，吴浅溪就起床了。
　　这个时候的温度是最舒服的，不干不燥，不冷不热，还有一点儿独属于早晨的湿润，从夜晚吹回来的风被早晨的奇妙气氛给净化了，清清爽爽，吹得人心旷神怡，干劲十足，吴镇人美好的一天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吴浅溪美好的一天比往常来得有点儿早了。
　　怪他起早了。
　　昨儿认识了一位很喜欢的小朋友，嘿嘿，长的是真好看，比小姑娘还好看。
　　跟他唠了一下午啊，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小钟同学未免话也太少了，一点儿都不活泼，这个得改改！
　　我得跟他说说。
　　哦，等会儿要去蹭早饭呢，也不知道他起没起，反正我是睡不着了，就想带他出去玩儿，不是说好要逛逛吴镇的嘛。
　　我得履行承诺啊。
　　因为这事儿激动得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的也就只有吴浅溪了。平时老爷子使出浑身解数，怎么催都催不起，不睡到日上三竿的小屁孩今个儿竟然起了个大早！这可把正在院里挥舞着双手打太极的吴老爷子惊的着实不清，揉了揉眼，发现眼前这小孩还别扭的摇了摇身子，一脸害羞的看着他。
　　什么情况！
　　这孩子傻了？
　　老爷子疑惑不解，手上打着的太极愣是没有下一步。
　　隔着条门槛，爷孙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你......想干嘛。”
　　一般遇到这种不符合逻辑的情况，要么是这孩子犯事儿了，要么是他想事儿了，或者...老爷子看着自家孙子脸上略带羞涩的笑容，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或者，没得救了。
　　“爷爷～”吴浅溪眨巴眨巴眼，声调拖了老长。
　　嘶，老爷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向吴浅溪的眼神由疑惑变为担忧。
　　惨了惨了，这回是中邪了。
　　这情况肯定是没得救了。
　　“姥爷，你抖什么啊，看着怪迷糊的。跟你讲一下啊，我现在要去找钟岁安玩儿。”
　　吴浅溪见他给老爷子使眼色使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个动静，眼皮子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抽了，干脆心一横，直说完了！
　　其实也不是老爷子不给他出去，但就有个规矩，去哪都得跟老爷子提前报备一下，好让他在天黑之后去逮人回来，因为吴浅溪不玩到天黑是绝对不会着家。爷孙俩之间已经形成了共有的默契，一到天黑老爷子必出现，甭管三七二十一，面色平静的拽着小吴浅溪的手就拉回了家，剩下的幺蛾子让他自己第二天收拾。小吴浅溪嘻嘻笑，一点儿不慌，任凭老爷子拉着，背着走还不忘跟姑姑婶婶说再见，做一个挺好有礼貌的小伙子。吃饭问题就更不用说了，凭着吴浅溪那口灿莲花的神本领，随随便便一说，就能把姑姑婶婶逗得开怀大笑，直把人邀到家里吃饭。
　　除却这个，还有另一个原因，也就是为什么吴浅溪老冲姥爷使眼色却不敢叫他。
　　老爷子打太极的时候，是万万不能打扰他的。
　　老年人的运动，无非就是什么打打太极啊，练练广播体操啊，但都讲究着慢、静、稳三字，原本好好沉着的一口气一张口就这么泄儿了，大半的精气神儿也就没了，伤身体。
　　吴浅溪可不舍得伤老爷子的身体，他还要跟他斗智斗勇个几十年呢。
　　可现在，老爷子的那口气反倒没泄，还被自家孙子吓的咽了进去。
　　咕咚，顺着喉管回到肚子里，打了个闷声闷气的嗝儿。
　　“就，就这事儿？”
　　纳闷，老爷子十分纳闷。
　　起了个大早，就为这事儿？
　　扭扭捏捏，还把人整的上气咽回下气的，得了就是为了去找干孙子玩儿？
　　什么毛病？
　　出息！！
　　整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害的他白担心了那么久。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大手一挥，准了！
　　早说不就完了。
　　自个儿别过身，懒得理他，继续听着小鸟叽叽喳喳的小曲儿慢悠悠的打太极。
　　走了好，消停，快活。
　　隔壁钟宅房顶上的烟囱飘出袅袅白烟，顺着风向飘忽不定。
　　吴浅溪猫着腰，眯了一只眼贴着钟家大门的门缝，向里看去。钟姥爷这个时候已经在厨房做早饭了，两人离得远着呢，钟岁安也不知道有没有起来，他睡在内院，也离得远，喊他们两人估计难听到，别等会又吵到自家老爷子了。
　　咋整。
　　没人给他开门。
　　吴浅溪可愁死了。
　　没人给他开门就只有一个办法，可老爷子还在那边呢，他就算有再大的勇气也不敢当着老爷子的面儿直接翻墙过去啊，上次还是他睡迷糊了老爷子才没唠叨呢，不然耳朵又要起茧子。
　　吴浅溪没辙，只好双手合十，态度虔诚的念道：姥爷姥爷，这回可不是我主动要翻墙的啊，我迫不得已的，你得记着啊，别找我事儿啊，我下次......
　　话语停顿，吴浅溪悄悄在心里说道：算了算了，肯定还会有下次的。
　　这个他也保证不了。
　　来回默念了一番，吴浅溪有谱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瞅了瞅离自己有一米多远的围墙，表面上不乐意心里却很诚实，不屑的冲那堵墙笑了笑。
　　翻墙多省事儿，就这么点儿的高度，爷爷我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走正门还不如翻墙来得利索。
　　当然，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打小就满地儿撒着腿疯跑，气的老爷子追都追不上，这方面上天赋尽显，有用没用的本领就这么无师自通学了一身。
　　可把老爷子给惊呆了。
　　这怕不是要走什么歪路吧。
　　不然怎么这么皮。
　　实事当然没有吴老爷子想得那么严重，这偷鸡摸狗事儿啊吴浅溪绝对不干，但翻墙找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总算是有用之地了，吴浅溪表示很欣慰。
　　于是，小吴浅溪倒着身子后退几步，到了差不多的位置一个蹬腿就往前冲，借着墙的作用力往上一蹬，手扒拉紧瓷实的红瓦，一撑就上了墙。
　　麻利事儿，多简单。
　　接着翻身下了墙，没敢搞出太大动静。
　　老爷子还在隔壁呢！
　　着地时腿上的麻筋颤了颤，吴浅溪双手往地上撑着缓了缓才站起来。
　　对，昨天是个意外！
　　平常他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吴浅溪暗自懊恼，怪他一时分心没注意，丢脸了，还丢大了，也不知道小钟同学会怎么想他......吴浅溪小朋友拍拍胸脯给自己打气，提醒下下次一定也要注意，特别是在小钟同学面前，否则这形象就要不保了。
　　嗯，就，就挽回一点点形象吧。
　　一点点也好啊。
　　吴浅溪欲哭无泪。
　　其实早就不保了，就他自个儿还不知道。
　　傻傻的，哪里都傻傻的。
　　钟岁安第一眼见到他就已经这么想了。
　　这第一印象算是改不了了。
　　缓出一口气，吴浅溪继续给自己加油鼓励，等会就要见到小钟同学了，他得稳住！
　　转而快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香味，勾的人心里直痒痒，胃里的馋虫也开始活动了。
　　“哟，姥爷早上好啊，做啥呢，这么香。”
　　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往锅子里放调料，忙的没注意吴浅溪是怎么进来的。
　　“哟，三水啊，今个儿怎么起这么早啊？”
　　钟老爷子自然是知道吴浅溪平常的早起时间的，毕竟吴老爷子没少向他吐槽。
　　吴浅溪嘿嘿一笑，不答话。
　　“姥爷我煮面条呢，呐，这是昨天剩的卤肉，刚好可以做顿臊子。”面条刚入锅，钟老爷子手上的动作没停，搅着一盆还冒着热气的卤肉酱汁，给他看了看。
　　老爷子卤的是五花肉，肥瘦相间的，切碎加了些洋葱和豇豆，把黄豆酱和豆瓣酱一齐放进锅里炖煮，还调了点水淀粉勾芡，浓油赤酱，冒着的小泡经过高温一颗颗破裂，荤素调和，肉香四溢。
　　“一个字，香！！姥爷厉害。”
　　小吴浅溪伸出手，竖了个大拇指给老爷子。
　　老爷子被夸赞后笑的很开心，从油炸过后的鹌鹑蛋里挑了一颗给吴浅溪。这些鹌鹑蛋是等会要放在臊子里的，不光好吃还增加口感。
　　吴浅溪一口吃掉，腮帮子鼓鼓的，很是开心。
　　眼神却四处乱飘。
　　钟老爷子见他这么早过来，想着也不是来参观他做饭的，小孩子的心思容易猜，钟老爷子已经猜了个大半，主动说了出来。
　　“来找岁安的吧，他在里头那个小书房习字呢，你去找他玩儿吧，等会饭好了叫你们。”
　　哟，原来起来了啊。
　　起这么早啊，估计比我还早呢。
　　吴浅溪心里乐意，他本来就是来找钟岁安的，知道钟岁安起来后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他玩，赶忙冲老爷子眯了眯眼，“唉”一声就跑出去了，留下了一个小尾巴影儿。
　　钟老爷子笑笑，停下手撒点葱花香沫儿进去，继续搅自己那一锅香喷喷的臊子了。
　　钟家是两层结构的，过了大院，里头还有一个小院，吃饭睡觉的房间就在那儿了，不过吴浅溪不去那儿，他要去的是大院边的一间小书室。
　　那个小书室陪伴了吴浅溪三年的时光，自他刚满四岁那年起，就被吴老爷子送去跟钟姥爷学写字了，说什么这个字啊得从小开始练，基本功得练好，以后写出来的字才不会有那么大的偏差。小吴浅溪难得中规中矩学了三年，练了三年，在这上面没敢犯什么事儿，最后的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他学的是行书，主要拿钢笔练字帖。
　　刚开始学的时候，吴浅溪急的一脑门子汗，小孩子手嫩，钢笔握的不稳，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像个小蚯蚓，钟老爷子没少下功夫在他握笔这上面，吴浅溪自己也知道在该在这方面下苦工，于是每天都跑来书室练字，一练就是整整十页。
　　练了三年后，小孩子拇指和食指的指心都积了一层薄薄的茧，握笔这才练稳，写出来的字那是顶漂亮的，还在市里拿过幼年组书法一等奖呢。
　　有些成效后，吴浅溪就开始飘了。
　　偶尔闲着没事儿，就把行书抛在一旁，拿拿毛笔，兴起练练草书，心潮澎湃的挥洒一番后，写出来的字真叫一个----惨不忍睹，连钟老爷子这个专门写草体的门内人都没看出他写的是什么，最后老爷子得出四个字----“天赋异禀”。
　　孙子还是乖乖写行书吧。
　　小书室只有十平方米，没放多少书，是专门用来习字的地方。中间摆了个红木做的圆桌，上面放了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和钢笔，中间铺了雪白的宣纸，不过这个不是用来写字的，是拿来垫东西的。桌子旁还放了一把红木做的椅子，上面垫了一个厚厚的垫子。
　　小孩子够不着桌子，得靠着这个垫子才能刚好把手放上去。
　　这是给吴浅溪用的。
　　用过的宣纸老爷子会堆放在一个角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笔墨，老爷子平时懒得收拾，堆到一定数量后才会处理，吴浅溪看不下去，每次练完字后就顺手丢了。
　　还没进门，吴浅溪一眼就看到了那成堆的宣纸。
　　啧，这还没几天，怎么又堆了这么多啊。
　　老爷子练字练得到是勤。
　　......
　　我得多学学。
　　吴浅溪这么想着，转头，看到了正在端正练字的小钟同学。
　　小小少年坐在凳子上，垫子被他拿下来放到一边，睫毛扑闪，握住比他手指头还粗的钢笔认真临摹着字迹。
　　依着钟岁安的身高完全够得着桌子，也就不需要垫子的帮助了，还是留给三水小朋友吧，毕竟他才是真正需要这个的。
　　钟老爷子是这么对钟岁安说的。
　　钟岁安神情认真，听话把垫子拿了下来，坐在红木椅子上就开始练字。
　　吴浅溪靠在门口，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不忍心打扰，放轻呼吸，就这么看着，在门口靠了许久。
　　终是钟岁安余光瞥到了他，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停下写字的手，抬头，眼神清澈，淡淡的开了口。
　　“进来啊。”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吴浅溪也就进来了。
　　不光进来了，还自顾自的走到了钟岁安身边。
　　打了个招呼。
　　“哟，练着字呢。”吴浅溪哈哈一笑，拍了拍钟岁安的肩膀。
　　看样子小钟同学好像还挺正常，对他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不是说明，我的形象保住了？
　　应该是吧。
　　吴浅溪心里暗暗想着，不经意间眸光一转，瞥到钟岁安正在练的字帖上。
　　嗯？
　　这......
　　我......说错了？
　　字帖上的笔画七拐八拐的连成一片，错开画好的四方格，一串接着一串，字形不成，字迹难辨，吴浅溪看懵了。
　　这是......画画呢？！！！
　　没在练字？
　　什么情况，一大早上自己也犯迷糊了？
　　吴浅溪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十分确定小钟同学手里拿的是钢笔，临摹的是字帖。
　　拿，拿钢笔画画？
　　直接过滤小钟同学是在练字的实事，比起这个，吴浅溪更愿意相信钟岁安是在用钢笔和字帖画画。
　　这没什么嘛，谁说钢笔不能画画的？这只能说明人家小钟同学有自己独特的品味。
　　是吧......
　　吴浅溪恍恍惚惚，这么问着自己，一脸懵逼的看向钟岁安。
　　钟岁安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执笔继续写着，简单明了的解释：“小时候没写过字，这是第一次。”
　　哦，原来不是在画画啊。
　　是在练字。
　　？？！！
　　练字？？
　　练什么字？
　　吴浅溪真的懵了。
　　是不是我耳朵不好，听岔了？
　　这，这，这看不清玩意儿的东西是字？
　　......
　　要糟，感觉这几年的字我好像白学了......
　　惨了，是连字都不认识了。
　　吴浅溪心惊胆战，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是不是傻了，我是不是失忆了......
　　说者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但吴浅溪的心里路程十分丰富。
　　一如脱缰的野马，撒蹄子跑得没影儿了，不，还跑偏了。
　　拉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浅溪半张着口，目光涣散，半天没给个回复。
　　这不像他。
　　钟岁安停笔看了他一眼。
　　“有问题，不不不，没问题没问题，挺好的挺好的。”
　　吴浅溪哪敢有问题。
　　有也不敢说。
　　“姥爷叫我在这里照着字帖先练着，我基础不牢，要勤加练习。”
　　看吴浅溪有些不对劲，钟岁安耐心开口又解释了一番。
　　......
　　好吧，没听岔，还真是在练字。
　　......
　　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第一次写成这样......
　　就就就，妙啊！
　　天赋异禀啊！！
　　看看这字，好得他都不认识了，小钟同学肯定是在练草书，对，没错，草书我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些字我就不认识。嗯，看来小钟同学造诣蛮深的啊，都开始练草书了。
　　厉害！！
　　想通后，吴浅溪的脑回路撒蹄子自己跑回来了......
　　“这草书写得不错啊。”吴浅溪诚心夸着，反正他也不懂，越看不懂的字说明水平越高，钟老爷子写的字他就看不懂。
　　钟岁安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唇齿轻吐。
　　“我练的是行书，不是草书。”
　　.....
　　空气陡然安静。
　　哦哦，原来是在练行书啊。
　　嗯......
　　行书？？
　　等等。
　　什么行书？
　　那那那，我练的是啥来着？我怎么记得也是行书？
　　怎么跟小钟的不像呢
　　......
　　不对，是行书吗？好像是草书啊......
　　是草书吗？好像又是行书啊。
　　？？？
　　吴浅溪呆呆的，这会儿也不在撒蹄子乱跑了，他靠在桌边，目视前方，撑着下巴冥思苦想。
　　我到底学的是草书还是行书。
　　要是吴老爷子听到他问这个问题，保准觉得这孩子肯定是傻了，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干脆丢了得了。
　　“我写的字很难看吗？”
　　钟岁安认真看了看自己写的字，依着吴浅溪的口吻想了想，问了一个直击灵魂深处的问题。
　　这让吴浅溪觉得这是个送命题，回答也死，不回答还是死，关键是他想回答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答。
　　小钟同学，咱能换个问题吗？比如说......今天早上吃什么？
　　吴浅溪半天没反应，钟岁安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写的字，真的很难看吗”
　　......
　　好，这次还加了个“真”字。
　　吴浅溪欲哭无泪。
　　“我觉得是挺难看的，跟字帖上面的字一点也不像。”
　　懒得等吴浅溪回答了，钟岁安自顾自的说道，说完，继续提笔临摹。
　　吴浅溪愣了愣，把目光从字帖上挪开，转到钟岁安脸上。
　　“不，不难看，就是有些看不懂。”
　　对，仅仅只是看不懂罢了，一点儿也不难看。
　　小蚯蚓也怪可爱的。
　　钟岁安看着钟老爷子给他的钢笔，也不知是对吴浅溪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那里没人教过我，没人肯教......这，还是我第一次拿钢笔写字。”
　　声音小小的，细如蚊吟，但吴浅溪听清了。
　　听的很清楚。
　　没人教过他......没人肯教......
　　小钟同学长那么大，是......还没写过字？
　　吴浅溪又陷入一轮新的思想斗争。
　　钟姥爷不是学书法的吗？钟岁安怎么可能没练过字，老爷子不肯教他？
　　不对啊，老爷子连我都教了，还没教过自己孙子？
　　“这，不，不是吧。”
　　左思右想，吴浅溪没想出个原由，但肯定不会是钟姥爷不教他，老爷子那么认真的一个人，平时还逼着我练字呢......
　　钟岁安也练的很认真呢......
　　钟岁安从纸上挪开视线，朝他看了一眼。
　　“没人教，我没学过。”他把最后一笔提勾描完，搁下了笔。
　　其实也不是没人教过，但只教过他怎么识字，却没教他怎么写字，他们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教我写字呢，能管得住他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呵。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钟岁安盯着黑色的钢笔头出了神。
　　吴浅溪抿嘴，撑着的手一用力，坐到了桌子上，低头看着钟岁安。
　　他现在的思绪有些乱，理不清，又是关于钟姥爷的又是关于钟岁安的，还有自己飞奔的脑回路......
　　事情转得太快，他有些不懂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隐隐约约发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秘密，关于钟岁安的秘密。
　　这个秘密仅仅只是浮出水面，还未完全展露出来，却不是稍纵即逝，只要稍微靠近一点点就能接近了，就能看清了，吴浅溪独自往前走着，想抓它的手忽的又停住了。
　　他，能不能抓住？
　　能不能知道？
　　吴浅溪眉头皱了皱。
　　钟岁安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些七歪八歪的文字背后透露出的或许是关乎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哪能就这么直直白白的剥开给他看呢。
　　所以......他不能抓。
　　这是钟岁安不想说的，既然他不想说，他不能就这么直白了当的知道。
　　不然，钟岁安会不开心的。
　　有些事他也不想让吴老爷子知道，如果他硬要知道，他也会不开心。
　　而且，他还不算是钟岁安最为亲密的人呢，要是钟姥爷，他肯定知道。
　　是钟岁安选择主动让钟姥爷知道的。
　　跟他不一样。
　　......
　　吴浅溪伸手，把钟岁安写过那副字帖拿了过来，细小的响动打断了钟岁安的思绪，他抬头，有些迷惑的看向吴浅溪。
　　二人对视，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错综复杂、交织不开的神色，都愣了愣。
　　他，怎么了？
　　想法这东西难以复述，更何况吴浅溪还不能，他担心钟岁安，又不知怎么去付之行动。小孩子懂什么，只能发觉最明显的情绪，可能吴浅溪属于少有的那种想的比较多的，不然怎么单凭几张不好的字就想到了这么多。
　　想也只能想，他什么都还不清楚，或者那些只是他的想法而已，实事并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就好了。
　　怎么可能呢？
　　不然钟岁安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里没人教我......没人肯教......”
　　那里是哪里，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吗？
　　为什么没人肯教你，是不会，还是......
　　哦，他们不肯教。
　　他们凭什么不肯教你！
　　吴浅溪深吸一口气，脑子很乱。
　　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所以，钟岁安，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怎么会跟我完全不同，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怎么就......
　　这么不一样呢。
　　吴浅溪看向钟岁安的眼神越发沉默，年纪尚小的他懂的并不多，面对这样的处境，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应该做什么，或者说，他现在可以做什么。
　　钟岁安需要他吗？
　　吴浅溪不知道。
　　或许以前的钟岁安是需要他的，需要有一个人，陪他度过那段不愿面对的时光。
　　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没人教过你的东西我可以教你啊，所有都教给你。
　　不会比任何人少的。
　　钟岁安有种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明明是最纯真的年代，他的眼里好像装不下太多的情绪，不表露，不外露，就像是，少了点光。
　　少了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
　　所有该有的东西，好像都不曾在他身上出现。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
　　你的遭遇，是什么？
　　......
　　吴浅溪想得多了，也累了。
　　等以后吧，他有的是时间能让钟岁安对他信任，直到钟岁安自己想告诉他。现在告诉他了，他也做不了什么啊，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怎么去帮他分担。
　　所以，钟岁安，你以后一定要跟我说啊。
　　等到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的时候。
　　等到我足以让你信任的时候。
　　“三水，岁安，出来吃饭了。”
　　外头传来钟姥爷浑厚的声音，穿过一层层砖瓦墙传入两人的耳朵里，算是打破了这个沉默的局面。
　　“姥爷喊我们吃饭了，我们走吧。”
　　钟岁安别开视线，起身收拾桌面，把没用过的字帖叠放在一起，用过的扔进了墙角堆满宣纸的纸堆里，转身冲还在发愣的吴浅溪道。
　　如梦初醒，吴浅溪回过神来。
　　“哦，好。”
　　他从桌上跳下来，稳了稳身形，呼出一口气，把脑海里杂乱多余的想法挥去。他想了很多，他有太多东西想要问钟岁安了，太多东西想要告诉钟岁安，但是，他不能。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种。
　　他抬头，冲走在前面的钟岁安喊道。
　　“钟岁安，要不我教你练字吧。”
　　少年圆润的指尖扯住了绵密的衣料，被他这样一拉，钟岁安前进的脚步顿了顿。
　　半晌，他才回过头，眼里是少有的疑惑。
　　吴浅溪看向他，轻笑，语气随意了一下“小钟同学，我说，我教你练字，好不好？”
　　嘴里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摆明了要是钟岁安不答应，他就会想方设法的让他答应。
　　就算是钟姥爷教我也要抢，我就是要教你。
　　他们不肯，我肯啊。
　　只希望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少年坚定的眼神不容置疑，钟岁安眯了一下眼睛，看不出别的东西。
　　这是......不傻了？
　　“我跟你讲哦，虽然我的水平没有钟姥爷那么高，但我肯定比他有耐心，而且我的水平也不是很差，钟姥爷还夸过我呢，所以你放心就好啦，我肯定我能教得很好......”
　　吴浅溪自卖自夸了一番，眼里的坚定不曾少，钟岁安挑了挑眉，认真听他说。
　　“所以，我来教你练字，好不好？你只能说一个字，其他的不能。”
　　理直气壮，格外嚣张。
　　钟岁安双手插兜，眼里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吧，果然还是傻。
　　虽然不知道吴浅溪为什么要教他练字，但少年的那份坚定确实是让钟岁安动容。
　　小太阳又在发光发热了，那是对他的认真，他又怎么能拒绝。
　　于是，他也认真的回了他。
　　“好啊，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