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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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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光石火之间,四五发暗箭又擦着哨岗飞过,险些打中常随君。随君窝在哨岗的砖头缝里,侧身往后方一瞥,只见黑压压的伊尔坦军队像乌云一般向前线压来。
许是察觉到敌人的目光,常随君又猛地把头转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
自己手无寸铁,唯一可能派得上用场的扫把还在刚刚慌乱中给弄丢了,他不免感到一阵绝望。
不过绝望归绝望,常随君心中仍是大义凛然,东看看西瞧瞧,希望找到一条可行的隐蔽的路;眼下虽生命垂危,但斥候被歼灭,没有人能再传达消息,离换岗的时间还远着。自己得赶紧趁军队行进的空当,把伊尔坦来犯的消息通知进军营。
正此时,常随君就在眼下找出来一条小路,他深吸一口气,稍稍俯下身子,抄小道闪去,却忽地被身边的一个人影抓住左肩,常随君吃痛,咬牙借力反擒男人的右臂,顺势滚到他的怀里,双腿绞紧他的脖子,把他直直地往地上摔去。一套动作罢,常随君踉跄起身,边爬边起身向军营跑:
这下常随君是彻底暴露了,四下又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常随君心道完蛋,他年纪轻轻,还没享受过人生就要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不过此刻常随君并没有时间想这些了,他边跑边躲,边躲边庆幸:幸亏他的雪扫得干净,要不然刚迈腿就卡在雪里了,想跑都没法跑。这么一想,常随君忽又乐观起来——说不定他光荣牺牲了,还能评个烈士呢。
常随君的体力近乎崩溃,加之左肩的伤口撕裂,他又累又痛,跑得疲惫不堪。逐渐地,常随君感觉自己真的要透支了,再也没办法跑了,便逐渐慢下速度,自我安慰:其实人固有一死,为国家而死,还是算重于泰山的。
在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常随君仍在不停地奔跑,只是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拼命呼吸,大口喘着粗气。无奈人在极危急的情况五感会变得迟钝,常随君一个不留神,直直踩上一块冰,脚下就滑倒了。
常随君跑得这么快,这一下子猛摔,哪里还站的起来。情急之下,常随君简直无可奈何,光滑的冰面上没有一点摩擦力,他越是挣扎脚下越乱,只能眼睁睁看着伊尔坦的士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眼见的敌人越来越近,但是随君又动弹不得,他挣扎了一会儿,疼痛让他被迫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不过分秒的工夫,伊尔坦为首的骑兵立在跟前,一手拉缰绳,右手握着剑柄,寒光一闪,斜向随君劈去;士兵的刀刃反着白光,要直取随君的首级!常随君闭着眼,不甘心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常家的小公子只会一点点防身术不是闹笑话吗!”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常随君睁眼;伴随着弓拉满的声音,骑兵粘稠的血液喷出,恰好横洒在他的脸上,浓重的腥味直冲常随君的鼻孔——
“来!让哥教教你,什么才叫防身!”语毕又是佩剑带来一阵风声,打头阵的士兵接二连三地滚到雪地里。
常随君错愕不堪,胃里源源不断地反着酸水。身体的疼痛和胃里的翻涌交织,加之精神上的刺激,常随君不晕倒就已经是人中龙凤了,更别提站起来了继续进行大逃亡了。随君揉揉肚子,欲舒缓下胃痉挛,但是忘记了自己双手冰凉,碰到肚子之后反而更加难受了。
常随君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干什么,忽地左臂被整个拉起,他就这么被男人粗暴地甩到了马上。
只听男人语调上扬,揶揄他道:“宝贝儿,别这么急赶着投胎啊。来和我说说,是家里人对你哪点不好了,嗯?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
常随君在马上正对着男人的后背。男人的后背宽厚,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凌晨天刚亮,整片地方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男人侧面的轮廓:
男人眉目清朗,鼻梁高挺,稍高的鼻骨与皱起的眉毛连起来,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狠厉;薄唇微抿,眼尾上挑,单看眼神隐隐含笑。若是会算命的说,这绝对是个薄情的风流种。
男人见常随君不说话,又问道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还能被吓哑了不成?”
常随君心道这人还说个没完了,自尊心作祟,便懒得搭理他,不过念在他的救命之恩,这才开口说:“痛。”
男人大惊:“啥?!大点声我听不见——”
“你刚刚抓到我伤口了,很痛。”
男人挑眉一笑:“哟,这会儿知道痛了,刚刚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呢。乖,怕痛的话就抱紧点,别到时候摔下马去给我们娇气包包弄哭了。”
坐在马上驰骋了一会,常随君认为这个黑衣人即使可疑,倒也像个好人,且是那种有求必应的好人。思索间,男人不时又秒杀一个,前方约莫畅通无阻了。
趁着男人行进的空当,常随君才敢问:“你来这作甚?”
男人拉着马缰,愣了一下:“拐你呗,常膺的儿子应该能在伊尔坦卖个好价钱。”
这便更奇怪了,常随君心道,他一没有武术身法傍身,二不知道任何军事机密,难道伊尔坦的军队已经涉足颇深,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不成?
见常随君不说话,男人坐在鞍前大笑。常随君被笑得困惑不已:“你要拐我做什么?”
“是啊,你既没武功又没机密,你说我要拐你做什么?”
“做什么?”
“拐你去给别人做老婆!”
“……”
一阵无言,伊尔坦士兵的箭又利上三分,直击常随君的左臂。男人急拉辔头,硬生生让马转了一向。箭头擦破了常随君的表皮,浓重的血腥味在常随君胸腔弥散,对于他来讲,这简直比迷药还有杀伤力。常随君暗叫不妙,登时抱紧男人的腰扭头,转身哇哇吐了起来。他的眼前一片黑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听到身后呕得那么激烈,男人皱眉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常随君反身抓着男人的腰带,正欲开口,张嘴又想吐,索性就不说话了。
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定力,常随君总算是不吐了。大起大落,又是劫后余生,常随君受的刺激太大,就这么趴在男人的后背,昏昏沉沉地做起了曾屡次做过的梦——
那是深冬还是早春,在梦里看不真切,雪下的是那样大,常随君一身白衣,在大雾的天气近乎隐去了。南方的晴雪实属罕见,那天也的确是个大雪天。他提前完成了先生的作业,范蠡湖的磬口腊梅又开得正艳,常随君正欲出门透透气时,却听见陆知韫呼唤的声音。
常随君闻声回头,飞雪迎面切来。掐指一算,今天又到夫人安排检查的日子了。“看来今天门是出不成了,”常随君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大声往房内回复:“知道了,我这就回来。”
他迈步向将军府里走去,刚踏入殿内,梨娘子就帮他摘掉了卧兔儿,拍了拍裘衣上的雪,轻声说:“夫人已经等待多时了,你且进去,少些忤逆的话,你我都会宽心些。”
常随君点点头:“多谢梨娘子善言,那我先进去了。”
殿内燃着火盆,暖得有点不真切,常随君宽衣卧在床上。这回大夫的麻沸散似乎剂量不够,抑或是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他也无从得知。大夫拿着小刀,仔细动作,边检查还边和陆知韫说些常随君闻所未闻的语言。
疼痛使常随君异常清醒,他紧咬着下唇,直到嘴边沁出血珠,大夫手上才慢慢停下。
左胸前流出的血顺着肋骨滴落在衣服上,常随君意识恍惚,麻沸散在此时才真正开始起效。帐房内开始弥漫起了大雾,常随君正疑惑着,偏头却看见白衣上绽放出了黄色的腊梅。
............
“随君?常随君!”常随君从梦中猛地惊醒,只听见男人道:“叫你帮我换个箭筒呢!”
常随君连忙换下旁边的箭筒。
“怎么手忙脚乱的?刚刚叫你好几次了……”
“抱歉,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这样都能睡得这么香,常小将军好魄力!”男人拉着马往边上一闪,“愣什么?!把箭递给我!”
常随君回神,连忙把箭递上。
寒光一闪,男人从容躲过利剑,扭头的工夫还不忘抽空打趣常随君:“刚刚把箭举这么高做什么,突然彻悟了准备给关爷爷上香?”
常随君白了他一眼:“求神不如求自己。”
“哈哈哈好有道理!不过此言差矣,现在求我最有用!”
常随君不理会他,心说这人真的好吵。
所幸伊尔坦部队人数虽多,却保量不保质,而男人又如铁铸的城池,仅凭一人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歼灭了敌军,打道回营了。
归营的路上,随君明显有些疲惫了,男人却显得异常兴奋,但屡次找他搭话都以失败告终。两人便一路无言。随后当常随君稍微清醒了,想要问男人的名字时,已经回到亚兰军营了。
男人拉马停在营前,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还不忘顺手把他提了下去。
此时天已大亮,众将士们全都陆陆续续起床完毕,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训练场集合,而是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口,由常膺领着站军姿。随君身旁的男人向前一步,笔直地朝常将军敬了个军礼:
“报告将军!鄙人周辙,原属京都第五军,前来十六军复命!”
常膺以军礼回敬,微笑道:“很好!这正是我们十六军军人的风采。”随后话锋一转,“昨夜将军杀敌有功,今天便奖励周同志跑个十圈八圈的,给大家做做榜样!”
众将士在底下拍掌起哄:“跑一个!”
“十圈不够!”
周辙抬手打住他们:“既然诸位这么想让我跑,那我不跑是不是不够意思啊——”。
众人点头称是。
“这样吧,昨晚我领着常小公子的时候,发现他身手了得:尤其是跑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我今天凌晨刚到亚兰,也不适应,想来小公子已经在这里待了不久,就让他代劳。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叹谓连连,心说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治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常随君则是满头的问号,不知道周辙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点到他了呢。他现在又累又痛,没有时间来维持自己恭顺温良的美好形象,于是就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周辙。
周辙对上随君,被莫名刺了一下,转去环顾大家的反应。看了一圈后心说这个常公子混的也太惨了吧,怎么还讨个万人嫌呢。
他手上拿着副官递上来的花名册,翻了一圈,厉声开口道:“跑你个头!人家小战士在外面辛辛苦苦执勤呢,你们倒好,反在这里讨论别人的不是。李阳,刘文锐,就你俩喊声最大,去给我跑个二十圈消消音。剩下的人,原地站军姿一个小时!”
大家不敢怠慢,只能迅速照做,边站着边听常膺训:“呵呵,以后还敢不敢捉弄领导了?正式介绍一下,周辙周指导,是京城上面刚派来格尔木的新领导,以后主要负责我们战区。”
周辙接着补充:“既然来了格尔木,我们就是一家人,大家也千万别见外。我叫周辙,姓周名辙,车辙的辙。希望未来的日子与大家好好相处,将士们一条心,我军定势如破竹,大溃敌军。”
周辙说罢,常膺已经领着儿子回去了。战士们领完罚时,常随君早已深深睡下,而周辙仍在兢兢业业地练着兵……随君当天回去就发了高烧,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他捂着头,缓缓坐起,看着傍晚的火烧云似乎绵延到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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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雪又下了,枯树上满是白霜,战士们刚下训,又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天气。
常随君竟也开始期待明天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