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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见端倪 ...

  •   丑时过半,震天响的起床哨音响彻亚兰。今天格尔木的气温稍有回升,也是常随君回军营后这么多天,头一回听到起床哨。刺耳的哨声使得常随君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命悬一线,再是死而复生,前几天发生的种种在常随君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播放,仿佛一场大梦。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常随君准备伸手到床头柜上拿日历看一看,却意外摸到了一个人的头发。
      常随君陡然清醒,听着战友们悉悉索索的起床声,猛地反应到他现在是睡在大通铺上了,不是以的单人单间。以前领导的屋子是空出来的,被常随君无理取闹地占领了,自周辙复命后,现在也给要了回去。
      听着大家陆续起床,常随君也不好再睡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确定周辙会不会拿他当典型,所以他也只好跟着起了床。
      刚换好衣服,常随君就被父亲叫了去。
      常膺的甲胄穿得板正,站在床头看着他他检查。军医检查再三,确认常随君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常膺伸手揽过常随君,温柔地说道:“随君,我这几日陪你耽误了不少事,过会儿我就要走了。我已经和周辙说好了,让他这段日子多关照关照你。你也千万要放下自己的脾气,好好训练才是。常家的未来是要交给你的,你要明白你的责任。”
      常随君乖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常膺顿了下又说:“毕竟虎父无犬子,周辙他的性格比较偏激,和他父亲周谨如出一辙。周谨是我以前的战友,现在周辙也是你的战友。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你可以多去找他讨教,不要总是这么孤僻,多交些朋友总不是坏事。”
      说罢父子两个深深地拥抱了一下,常膺便转身出发了。常随君跟着父亲走出医务室,前往训练场。
      正午的温度偏高,温和的日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打在雪上,整片雪地反着柔软的白光。周辙正在队伍的前面,看着各营操练。看到常随君这一块,发现他孤零零地站在队伍外,周辙便招手叫随君过来。
      常随君收到领导指示,赶紧小跑向周辙,活像个真正的士兵;只可惜因为卧病太久,这么短的脚程也把我们随君跑得气喘吁吁。他站在周辙面前,敬了个军礼:“教官,请指示。”
      周辙看着常随君身上至少套了三条棉袄、五件毛衣,不免失笑:“少将军,要训练的话,至少得穿少两件吧。你先回宿舍,把衣服换成其他人那样再回来。给你一炷香时间。”
      常随君怔愣片刻,又听见旁人悉悉索索的笑声,顿时感到无地自容。他低下头,用余光去瞟周辙。周辙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察觉到常随君的目光,周辙边拍手边叱道:“动起来动起来!”
      常随君不敢违抗军令,又实在是冷的可以,来来回回的工夫快冻成了一条冰棍。坏消息是:他用的时间远超一炷香;更坏的消息是:因为超时,周辙要罚他跑十圈。
      今天战士们趁着难得的好天气要进行抗寒训练,这可苦了小少爷了。根据周辙的意思,常随君只穿了一条单衣一件外套,外加一条裤子。常随君瘦的很厉害,军需处根本没有合适他的尺码;穿的多还不觉得,这衣服一少下来,就像一根竿子吊着几片破布的稻草人,北风吹来,萧索得可怜。
      可怜归可怜,可是谁心疼他呢。该来的还是要来,常随君满脸阴贽,心下边跑边骂,“呵呵,怪不得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呢,果然一家人都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让五分钟从这里跑回宿舍再跑回来,有这效率,以后打仗还骑什么马呀,骑我得了呗。”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衣服里,常随君心中隐隐生恨。不过这里不是嘉兴,大发雷霆在这莽夫当道的土谷浑充其量只能算是白费力气。转很多眼间常随君已经挺过了煎熬的十圈,放慢脚步准备转向找周辙复命,停下时却被惯性带得往前倾斜。常随君顿时眼前一黑,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摔在地上了。
      周辙见状连忙跑过来,见常随君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他皱了皱眉,抓着手臂把常随君整个人拎起来,就势拍干净常随君身上沾的雪。常随君沾地的时候腿都在抖,适应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周辙缓缓放松: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语毕周辙把他的外套裹在常随君身上,轻轻推了推他:“今天你就到这儿了,我和你一起回营房。“
      周辙的骨架很大,那天在马上随君没留意:周辙往他跟前一站,足足高了他大半个头。多年行军的风沙刮得周辙的皮肤有点粗糙,却没有破坏他精致,反而给他平添了一抹锐气;眼尾上挑,眉目含情,略微高挺的鼻骨使长相在骚气中带上了狠厉,显尽将军气概。
      周辙的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很温暖,只是显得稍微有点大了。脱了衣服之后,周辙身上只剩下一条可怜的短袖,但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冷一样,和随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常随君披着周辙的衣服,关心了他冷否,周辙摇头;转而又问周辙怎么有时间陪他回来。周辙说自己晚上还有会要开,得准备准备,顺道送他就回去了。常随君点点头就没有再说话了。
      宿舍和训练场的距离稍远,中途还要穿过隔开靶场与伙房的一条小路。常随君身体慢慢回温,逐渐也可以走得稳当了,周辙便撤下搀扶在他肩膀下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过了约莫一会儿,常随君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周将军,你为什么放着京城的统帅不做,非要跑来格尔木呀?”
      周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春闱不考,跑来格尔木?”
      闻言,常随君自嘲般笑了,但那笑意转瞬即逝,还未达眼底,反而被更加隐晦深沉的情绪替代了。他流露出一抹悲色,那悲哀也很轻,还没成形就消散在西北的风里。
      “其实我也不想来青海,只是我没得选。”常随君叹了口气,“我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但是常膺和我不熟,他不知道我的情况,我的母亲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周辙即使见多识广,抱怨自己父母不爱自己的也是头一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最后只能捏捏常随君的肩膀,劝他说:“别瞎说,天底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且青海也未必不好,等形势没那么严峻了,我就带你去德令哈的草原上骑马,那时候说不定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格尔木会一直下雪吗?”
      “说不定呢,”周辙正欲再答,就见到常随君又被什么东西绊得趔趄,不等他伸手去扶,常随君却先一个跨步跳到他身后。
      周辙回身稳住常随君,右腿撩开旁边的积雪。积雪下,灰白的骨头露出了一小角。周辙看见那东西,二话不说就蹲下用手去拨,直至拨开了周边所有的阻碍,才见到一根完整的骨头。
      周辙的心狠狠一跳,按照他从军多年经验,这骨头凹陷的弧度更像是人的骨头。常随君恰好从身上找到一块干净的手帕,周辙接过帕子,把骨头包起来仔细查看:骨边缘左端扁平,右端粗大;再伸手摸了骨面:上侧光滑,下侧粗糙。
      这无疑,就是人的锁骨!
      他思衬片刻,站起身来笑道:“随君,这一片卫生不合格,以后可要加把劲儿了呀。”
      常随君听周辙打趣他,可语气里可没有任何玩闹的意思,眉头便皱了皱:“怎么会,我向来是很仔细的”,又转眼看向周辙手里的骨头:“这是什么?”
      “骨头。”周辙四两拨千斤,压低声音道:“随君,这几天帮我调查出最近军营里谁殉职或者失踪,偷偷交给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把锁骨往兜里一揣,挥了挥手帕:“我就先送你到这儿了,手帕等我洗干净了还你!”语毕便潇洒转身,走了不出十步,便听见有人向他奔来的声音。周辙还未来得及发问,就感觉到常随君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语气中隐隐夹杂着慌张道:
      “周辙,那边……”
      周辙来不及细问,就被常随君拉到伙房旁边的柴屋后面:
      周辙瞳孔猛缩,只见一个脸被拼凑得四分五裂的人安静地卧在地上,好像没骨头似的倚着身后的柴堆。两人倒吸了一口气,柴屋里竟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那人居然是活的?!
      周辙大惊,猛拉着随君往外退,自己抽出佩剑,远远地用剑身拍了拍那人的脸。那人好似被寒冷刺激了一下,张着嘴巴呜呜啊啊。可惜那人的嘴巴也不是他的,一张口就扯住了他耳后的线,疼得他继续大叫。常随君被这场景恶心到了,偏过头不去看他。
      逼仄的屋子里,尖叫声近乎要穿透了两人的耳膜。周辙拧紧眉毛,定睛发现那人虽说五官都是各自缝上去的,但每个都很完整,唯独舌头被割掉了。确认安全后,周辙叫常随君关上门,自己凑近那人,询问道:“请问兄弟姓甚名谁啊?”
      那人好像完全听不懂,眼见周辙凑近,便越叫越惨。周辙反复确认,证实那人的确失去了听觉。他收刀入鞘,用剑柄把那人扶正,却发现那人的左肩塌下去一块,显得两边极其不对称,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饶是再傻的人,这时候应该也知道头先捡来的骨头是花落谁家了。周辙再次拍了拍他的左肩,对上了锁骨的那一块,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是锁骨呢?”说罢把骨头一扔,拍了拍手道:“这件事怕是没这么简单,随君来搭把手,我们得想个办法来把这人转移去另一个地方。”
      常随君眉头紧锁,小声提醒道:“这样贸然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周辙站起来,环视了一圈:“没办法了,今天我们进来,说不定已经被对方发现了,我们若是就这么空手出去,指不定绕一圈回来连具尸体都捡不着了。”
      常随君点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周辙。周辙本想隔着外套想把那人包上,却发现那人的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最后只能由常随君和他齐心协力才包上。
      周辙拎着手上的包裹,常随君忍着恶心问他:“我们把这人藏到哪里呢?”
      周辙道:“没事儿,先放我房间,换地方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两人就往周辙的房里走。
      越偏僻的地方向来越不苛待领导,故周辙住的房间总体面积还算不小,除了标配给两人的基础设施外,还余出了一间放置杂物的空房。常随君从周辙口袋里摸出钥匙,周辙一面小心拎着那人,一面注意着以防那人又无厘头地开始吱哇乱叫。
      所幸此时是战士们训练的时间,没有人会往这条路上走,才让周辙和常随君稍微宽心了点。到了营房,常随君拿钥匙开了门,周辙正欲把那人提进杂物间,却刚好撞见开完会的袁武。
      袁武见周辙提溜着什么进来,二话不说便往跟前凑,厚颜无耻道:“咱们随君好客气,来就来了还带什么手信啊。”
      袁武接着向前,待看清周辙手里的东西后,突然脚步猛得一顿!
      “!”
      “啊啊啊啊啊!!!!”
      袁武边尖叫边后撤:“承勋你又去哪里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辙虽然非常嫌弃手中的那人,但是对吓唬自己的兄弟保留着原始的兴奋。他故作淡定,假装要把那人递给惊魂未定的袁武:“喏,借你房间一放!”
      见袁武被自己吓得连连后退,周辙就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开个玩笑,文钦,你去帮我把杂物间打开,我把这人放去那儿。”
      “人?”袁武不可置信,“这个四分五裂的东西你别告诉我是人?”
      “嗯,而且这人还有气呢。”周辙不愿意再同袁武废话了,转脚便把那人丢到了杂物间里,余光间瞥见了常随君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嗯?什么事吗?”
      常随君话到嘴边,想了想便勉为其难地开口:“要给这人煮点什么吃的吗?”
      周辙笑答:“还是少将军想得周到,属下这就去办。”语毕又喊袁武:“点你呢!还不快去煮粥?”
      …………
      晚训如约而至,却迟迟不见周将军的影子。今天是初二,按照军营的规矩,逢二逢七是汇演的日子,晚训时战士们就会拿出自己的才艺,来活跃活跃军营无聊的气氛。
      这是周辙下调以来第一次晚会,众人都想着在新领导面前混个眼熟,便纷纷准备了各自的拿手好戏,想要展示一番。可是晚会过半,周辙仍未出现,这时大家不免感到些许沮丧。
      沮丧未尽,边防的哨岗声就拉得响彻云霄。周辙和袁武还未结束会议,前线便传来急报:称伊尔坦发动紧急战争,让周将军快去前线指挥。
      周辙快步上马,赶往训练场。待最后的统筹结束,周辙立在众人前,抽出手中的利剑直指苍穹——
      军人们仍站在平时训练的雪地里,只是这会儿多了几分誓死如归的决心。训练场上仍是被北方切成黑白的两半,如黑白无常提前预告今夜将要战死的亡灵。
      战火劈里啪啦地烧,鲜红的营旗随战火摆动,战士们黑压压地覆盖着雪地白色的一边。周辙骑着马,走到他们面前,刹时整片训练场鸦雀无声。
      “将士们,现在我们在大漠的军旗下,将要在漫漫大雪下与敌军决一死战。我们脚下踏着的是自始皇帝以来十几代先辈的忠骨,我们身后背负的是格尔木甚至漠北的未来。”
      “你们作为这里的老将,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边关失陷意味着什么,失去格尔木意味着什么。”
      周辙骑马踱到另一边:“昆仑山另一侧的敌人,掳我妻女,杀我子民;他们做梦都想用我们的尸骨,肥沃伊尔坦的土壤,可是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守了几百年的土地,哪怕一分一毫都不能退让。”
      “将士们!我们都会死去,但是昆仑山会永远镌刻我们的名字——因为我们的毅力,磨平了整座高山;我们的牺牲,将会换来边疆永远的和平!大漠江山永在!”
      麾下的将士们慷慨激昂:“大漠江山永在!大漠江山永在!大漠江山永在!”
      周辙边拔出剑,边拉紧缰绳,战马如离弦的箭般飞驰出去;周辙的右手握剑高举,与第一路的每一位军人举起的剑擦过;每擦过一人,那人便转身出发至战场。
      第一营队过去了,战士们戴着成套的盔甲,整片昆仑都是鲜衣怒马的嘶吼。
      今夜注定是一晚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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