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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时良夜 ...

  •   入夜已经深了,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枝头。
      周辙随手抓起一捧雪,用力把它撅成球形,在雪地里慢慢滚了两圈,把小雪球慢慢滚成中雪球。
      常随君站在旁边偷师,他学着周辙的样子先用两只手把初始雪球团起来,再瞟一眼周辙,看见他揉面一样搓着雪球,也准备脱下手套,开始在地上的工作,却被周辙拎到一边:“手这么冷还摘手套,冻掉手指了我不帮你找。”
      常随君盯着周辙裸露在外面的手,心说你不也没戴手套吗。
      周辙向来“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他丝毫不顾忌常随君的目光,空出一只手把常随君的手套系紧:“看什么看,我从小在格尔木长大的,你也要和我比?快去滚雪球了。”
      常随君竟无言以对,却还是偷了周辙的劳动成果,推着雪球在地上滚了起来。
      小雪球沾了新的雪,在地上有点费劲地滚起来,很快便越滚越大,滚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常随君被雪球带着跑,非常不幸地跑到了一个下坡。
      雪球飞驰出去,眼见地局面越发不可控,常随君扯着嗓子喊道:“周辙!周辙!快来帮帮我!”
      周辙闻声看去,正准备抬脚,就看见常随君追着一团和他等腰高的雪球,那雪球正在以光速膨胀着,忽然常随君脚下一拌,正巧就跌在了雪球前面——
      “随君你没……”
      这下雪球是拦住了,却把常随君埋得严严实实。
      “噗!哈哈哈!”
      周辙哪里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紧儿着来调戏随君:“怎么样,当雪人好不好玩儿?”
      常随君挣扎地从雪里爬出来,身上还挂满了寒气:“周辙你……”,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间,月光恰如其分地映在常随君眼里,他眼底还有没化干净的水雾,隐着面前的人的影子。
      周辙感觉心像被揪了一块,常随君的眼神就像一直隐身在黑暗中的小黑猫忽然给他递上了粉红色的爪子。周辙张嘴,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出的温柔:“你看多笑笑不挺好,别整天板着个脸的。”
      常随君垂眸,抿了抿嘴巴,迅速恢复了他的万年冰山脸。
      周辙推推常随君:“好啦,咱们是时候回去了。”
      “等等,周辙,有东西。”
      周辙顺着常随君刚刚躺下来的地方看去,一滩金色的光在雪地里若隐若现地流淌着,纷飞的大雪使它的光芒黯淡了不少,但还是隐不去。
      周辙俯身准备捻一把,却被常随君拉住了袖子:“别乱碰。”
      周辙的手止住了,疑惑道,“怎么了?”
      随君拉着周辙蹲下来,盯着那摊金色的水:“一更才至,天地正是吐纳灵魂的时期,这时格尔木的神女就会散播功德,意在引导所有的生灵改邪归正。若你没有皈依之心,却平白捡了神女的功德,那必定要以其他善事来偿还。将军是横亘战场之士,惦记了这功德之后,必要招来杀身之祸。”
      周辙听着随君像话里有话,不消追究,便接着问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宁可信其有’了。不过随君,你饱读诗书,或许会对咱们屋里那人有什么见解吗?”
      …………
      “文钦,我回来了!还不赶紧接驾——”
      周辙一推门就被袁武狠狠踹了一脚:“接你个屁,又跑去和哪个小公子鬼混了,这么不着家的,这都几点了才知道回来,要不你干脆死外边算了!”
      袁武像念紧箍咒一样对着周辙叨叨叨,周辙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做低伏小”道:“文钦这是吃醋了?别急,我马上就来宠幸你。”周辙边说边拉开身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总算是沾着凳子了,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袁文钦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坐?”
      “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重大发现,这个等会儿慢慢说。”周辙的声音逐渐正色道。
      袁武见周辙不再嬉皮笑脸,就已经从柜筒里抽出了两封信。
      “信给我,咱们来研究研究!”
      周辙翻出密函,点着烛火仔细研究起来。
      两封信封都是紫云间的标准样式,而且全部都是皇帝的手笔,区别在于交手的对象不同。这皇帝可能压根没有想到密函传到亚兰,却被常随君先交手了,所以也并没有防着随君什么,直接明目张胆地把想要干掉常家的愿望写得清清楚楚。
      但是周辙收到的那封,就大相径庭了。
      周辙绕开信封,拆出自己的密函,只见上面寥寥几字,却把周辙来格尔木的目的写得很明了:
      朕这几年总是思索,总觉得和平公主之事与常家有关。望爱卿在查明亚兰巫蛊之事真相的同时,不忘留份多余的心眼。若有异样,请立即明察。
      周辙和袁武盯着两封信上截然不同的两段话,一时间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沉默了许久,周辙缓缓启口道:“皇帝虽然派下了两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任务,但是显然是同一指向的。”
      “常家时代耕耘于此,难免家大业大,恐怕也难逃一祸了。”
      周辙和袁武对视了一眼,袁武示意他接着说。周辙凝眉:“不过皇帝已步入荒年,边关之患却愈发尖锐,为何要这么心急地集权。按理来说,有常家替他把持最险峻的格尔木,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袁武盯着两封信,不觉有些失神,道:“穆则帕尔是靠武才打下来的江山,或许这么多年,他终于害怕了常膺也会拥有与他一样的际遇。
      袁武说罢手一松,两封信就打着旋,轻轻地飘到了地上。他的思绪被猛地拉回笼,弯腰欲捡起那两封信。
      刚刚周辙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雪没拍干净。残雪带到地上,又随着屋里的烤火融化成了一滩水。其中一封信好巧不巧就落到了水上。
      纸被水打湿,字却没有随之晕开。
      袁武捡起地上的纸,抖落了纸上的水珠。周辙一看信泡水了,便叹了口气道:“文钦,以后这祸及九族的事情少说,免得我们的未来也像这纸一样泡了汤。”
      “纸没湿呢”,文钦把纸捡到手上,“也是,干脆以后就在门口挂一张’莫谈国事’的牌匾了。”
      “这么好的纸啊,咱们皇帝看来为了个紫云间也是下了不少血本了”,周辙打了个哈哈,“那过阵子咱们入朝面圣的时候,我去问他要两张,以后专门传军书用。”
      “得了吧你,咱们休息去吧。”
      袁武说罢便转身回屋了,只留周辙一人还坐在桌前。皇帝和将军的纠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皇帝和格尔木到底签下了什么血契,皇帝南征北战的时候又知道了点什么,还有为什么非要委派周谨的儿子来亲巡亚兰。周辙就像那两张看似毫不相干的信,被迫泡进正宫别殿的那帮人搅起来的泥潭里,但是却依然“出淤泥而不染”。
      看似一身清白,实则满身血污。
      周辙夹起两封密函,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欲从密不透风的文字里烧出一点点裂缝,哪怕这一点裂缝会让他窥见此生最大的风暴——
      星夜的月光亮如白昼,雪地的衬照更显格尔木的凄凉。常随君只身立在两人营房的外面,默不作声地隔岸观火。良久,见屋内的灯熄了,常随君才转身叹笑道:“这当真是大发现呢。”
      语毕又捂着阵痛的胸口,回府之时,竟踏出了步步金色的涟漪……
      今夜的雪尤其大,北风呼啸,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就盖住了常随君的脚印。除了黑夜,谁也不知道将军房门前有谁曾驻足。
      翌日清晨——
      出发京都的马早已备好,此时正在马场蹬腿吃草,准备长途跋涉。周辙站在马群前面,清点了两遍要去皇宫赴宴的人马。
      到第三遍时,周辙皱眉道:“啧,怎么还是缺一个?文钦,递一下花名册。”
      袁武把花名册递到周辙手上:“不用看了,缺一个常随君。”
      周辙的心顿时紧了一下:“不会是昨天晚上吹风感冒了吧?”于是他斟酌了一番,把花名册一把拍到袁武胸口: “应该是小少爷又赖床了吧,你们等会儿,我去教育教育。”
      周辙边说边走,快得带起了一阵风。身后袁武啧了一声:“都这么赶了还有时间耍嘴炮呢,急不死他。”
      有将士侧身拉着马缰,看向袁武:“常随君怎么到亚兰了还不学乖,你这当长官的真得说说他。要我说,男孩子就不能太惯着。”
      袁武叹了一大口气:“人家好端端的一个书生,非要让人来格尔木,搁谁谁乐意?要我说,常随君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主。”
      “噗!”
      两人寻声看去,只见常芃君嘴角叼着一根草,双腿交叠,负手斜倚在一匹黑马旁。
      察觉到二人的目光,常芃君把长腿一放,微眯杏眼:“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你们接着聊,别管我。”
      袁武思索片刻:那天还不觉得,今天见芃君换下了戎装,便总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但是挖遍了记忆也没想清楚,不知不觉中盯着女孩的时间就有点长了。
      常芃君嘴角提着的笑一直没下去,看袁武盯着她发呆,便摘掉口中的草,朝袁武吹了个口哨:“想啥呢,再盯着我看,我就告周队长你调戏我了啊。”
      袁武蓦地回神,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连忙开口道:“抱歉姑娘,是在下失礼了。”说罢又作了个揖,“不敢不敢。”
      常芃君把秀眉一挑,偏过头去哼歌儿了,显然不想理会袁武。
      马场的闹剧结束了,营房的序幕才拉开。只见我们周将军三两步走到常随君床前,伸手就把被子里熟睡的人拎起来,大喊道:“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少爷你赖床也不会挑个时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常随君大梦初醒,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什么?要春闱了吗?”
      周辙勃然大怒,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春闱,我还夏闱秋闱冬闱呢,就一把抄起常随君身边的衣服,胡乱给他套上:“这都几点了,还他妈考春闱,我看你这态度早早去‘收拾书包待明年‘好了。”
      一通操作完,常随君总算能喘口气了。他边整理衣服边问周辙:“今天什么日子劳驾您老人家过来大动干戈的?”
      周辙忽略了常随君拐着弯儿骂他,还道:“您看您这贵人多忘事的,今天入朝面圣你也不记得了?”
      常随君眼里闪过疑惑:“谁?入朝面圣?我吗?”
      “对,就是你。”周辙看常随君的疑惑不是装的,又问道:“怎么,你不知道吗?那个赵耀没通知你吗?”
      常随君摇了摇头。
      周辙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小九九:“得!等我从京城回来再收拾他。”
      常随君虽然看上去拖拖拉拉的,但是实际上动作却很利索,不一会儿就随着周辙跑到马场了。
      袁武远远地就瞟见他两飞奔而来,便开始对着花名册做最后的清点工作。清点完毕后,加上周辙和袁武刚好齐人,他们便出发了。
      飞驰的战马沾着雪,一直到京城才化;到了京城,众人才偶感春归。护城河的冰开春时就已经融化了,河水上还残留一些余寒,寒气随着宫墙,催开了四月的桃花。晚春的桃花虽来得迟暮,却也很大方,开得遍野都是。
      湿漉漉的桃花飘落在这些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肩上,给他们平添出了几分别扭的柔情。偏生得为首的周将军眼底脉脉含情,与桃花叶子饱满的风流如出一辙。一行人猝不及防地与春天装了个满怀,不由得生出“世间一场大梦”之感。
      几经辗转,他们在靠近皇宫的地方,找了一处客栈歇脚。
      “您好,四间上房。”
      “抱歉诸位客官,现在是赏花季,住店的比较火爆,咱们只剩下三间房了。”
      袁武看着一行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子,不免感到有些为难;可是现在住房火爆,刚刚一路问过去也没有一间余房,如果再向前问的话,说不定连这三间也没有了。袁武面向众人:“要不我们再看……”
      周辙出声打断袁武:“边儿去!三间怎么就不能住了,咱们十六军吃苦耐劳的好风气怎么一到京城就开始军纪败坏。兄弟,想炫富待会儿就掏腰包请客,别在这儿铺张浪费的!”
      说罢周辙走到店小二面前,大手一挥定下了三间上房,又开始安排起来:“常芃君单独一间,剩下两间我们三个人分配。谁愿意和我一间?”
      沉默声震耳欲聋。
      “……”
      “那好吧。你们自己两个,输的和我。”
      一秒后,周辙与常随君牵手成功。
      分配好房子之后,他们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了身简便的行头。他们攥着钥匙,从容地迈出客栈的大堂,饥肠辘辘的四人准备出去觅食。
      京城的夜市文化很发达,即使是夜过申时,街上也仍是灯火通明的一片。五人兴之所起,不知为何想在晚上赏春,于是他们找到了一间露天的食肆,随便找一处坐了。
      “店家的,麻烦斩五斤牛肉,炙三只羊腿,再添桶饭来!”
      “好嘞——”
      “诸位官人不饮酒么?!”
      “不了不了,明天还要办公事儿呢,就换成桃子汁好了。”
      吩咐罢,周辙很自觉地掏出荷包准备慷慨解囊,却被袁武伸手拦住:“我来。”
      周辙一挑眉:“哟呵!今天倒是出手蛮快的哈,这次就让你了,去吧文钦。”
      周辙透过袁武的侧脸,看见了一直盯着袁武看的常芃君,便对兄弟出手阔绰的行为马上心知肚明,好像抓住了袁武的小尾巴般凑到跟前讨揍:“唉,咱们文钦长大了。”
      袁武很知趣地给了周辙的脑袋一下,周辙立刻收声,笑吟吟地跑回桌子那边。
      今天的夜市仍然是爆单,街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他们刚体会了格尔木极致的寒冬,所以到京城也不怎么感觉冷,五人只是穿了比较单薄的几件。
      夜晚风凉,常随君害怕常芃君冷,还专门在包裹里捎上了一条外套,显得鼓鼓囊囊的。菜还没上,常随君就一直埋头喝桃子汁,也挤不进他们的话题。热络和萧索一对比,让常随君如坐针毡。他恨不得店家马上上菜,吃完饭之后自己去逛逛,远离聊天聊得火热的一帮人。
      不过在这萧索中,常随君又感到一丝遗憾。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众人,多半是成双结对或三五成群的。华灯熄了又亮,现在的京城和一个月前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大相径庭的行人、满处飞花的宫墙,处万变中不变的,恐怕也只剩茕茕孑立的自己了吧。
      常随君没有主动参与话题,大家也没有主动拉拢他的意思。常随君就这么格格不入地坐在众人的簇拥之间,成为了四人中唯一真正赏春的游客。过了许久,热气腾腾的菜铺满了桌子,大家食指大动,餐桌就变成了一个熟人的战场,他们一起抢菜吃。
      常随君习惯不管去哪里,都专门挑最偏的地方坐,此时大家一顿哄抢,他自然也是很不占优势的。上菜的瞬间,那三个人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马上抢走了最好吃的部位。常随君在嘉兴小鱼小肉地吃惯了,非常不能应付众人剩下来的部分。
      于是他咬着筷子,左右为难,他的肠胃和牙齿仿佛撕裂成两个人格:一个要他拼命咬来吃,一个说它咬不动。常随君思考了片刻,果断遵从前者,他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骨头,放进碗里,心里默默给牙齿打气:我开动了。
      骨头还没落到嘴里,周辙一把把自己面前的小碗推到常随君面前,“啃不了硬骨头还不知道抢快点,笨。”说罢,周辙屈指弹了一下常随君的额头:“新碗,没用过的,吃吧。”
      常随君的筷子在手中静止了片刻,随后对周辙扯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微笑:“谢谢周将军。”
      “嗯收到了,快吃吧。”
      四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这顿饭,美滋滋地喝着桃汁溜缝儿。正聊的难舍难分,常芃君离席逛街去了。常随君见她衣着单薄,便拆解下包裹,拿出一条外套给常芃君披上:“姐姐,夜里风凉,将就披着吧。”
      常芃君被亲弟弟感动地无以言喻,恨不得当场挥毫泼墨写个帖子,把自己身上外套的来历昭告天下。她系紧外套,款款走入了一片春光的良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春时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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