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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府深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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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脆响!
司听白纹风不动,继续喝下一口鲜美的鱼羹。
孙嬷嬷脸上肿起高高的巴掌印,疼得眼泪水都顺着脸上褶子落下。她龇牙咧嘴叫唤着疼,却被无绿紧紧扭着胳膊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不明白那个小侍女的动作怎么那么快,她原本想着声东击西,那一巴掌打得就是毫无防备的司听白,却不知怎么最后落到了自己脸上,连牙都打松动了。
她不知道无绿从小习武,怎么可能让她近得了司听白的身。
那边孙嬷嬷哀哀地叫唤,这边司听白慢条斯理吃完饭,漱了口又擦拭干净手,这才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孙嬷嬷被扭着压在地上半响,满脸鼻涕眼泪,脸上又麻又疼,火烧一样,此时见司听白朝她走过来,竟情不自禁向后瑟缩了一下,她口齿不清求饶道:“姑奶奶饶了老奴吧,老奴知错了。”
司听白淡淡看着她,声音不大,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这些日子不少人在我这里做小动作,我不过是顾念父亲的体面,才不多做计较,但你们若以为我就是个容易拿捏的,那就打错了主意!我不知林府的规矩如何,但在我司府,对主上不敬者,掌嘴二十。”
说罢,不再看孙嬷嬷,任凭身后无绿押着人开始掌嘴。
一、二、三、四、五......
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屋子里,伴随着孙嬷嬷凄惨的哀嚎,林府中人齐齐被震慑住,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虽然早有机灵的跑了向林夫人通报,但等传到她耳朵里时,惩罚早已结束。
司听白带着似红步出饭厅,一路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陆云芳是南方人,林府的院子不大,但小桥流水,落英缤纷,布置得很有情致。
她信步走到池塘边的小桥上,此时天还没全黑,正值盛夏,柳荫茂盛,水边燃着路灯,映在水面,光影摇曳,绿意融融。
“似红,我刚才是不是太狠了一些?”司听白低着头闷闷问了一句。
司府是有家规,但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纵有错处也是罚俸了事,最多赶出家门,极少动用私刑。司听白长这么大也是头一遭对人动手,别看当时处事明快,过后心中却也复杂。
似红见她自责,便宽慰道:“今日杀鸡儆猴,也是那孙氏咎由自取。若不是无绿从小习武,又刚好站在姑娘身边能够保护,那狠狠一巴掌明显朝着姑娘脸上落,若真落在脸上,那可如何是好?。孙氏摆明要为她主子出头,拿姑娘立规矩啊。“
司听白:”你也看出来了。“
似红点头:“我瞧着那林姑娘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孙嬷嬷虽是她的乳母,只怕到底还是听林继夫人的多些。”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林继夫人只需摆明她的倾向,多得是下人帮她立威。纵使我们有心忍让,只怕也会被人当做胆小怯懦,“司听白说着,不觉有些倦怠,“内宅之事,我本不屑相争,奈何今日既然开了头,此后只怕麻烦会接踵而至。”
似红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姑娘须明白一件事,咱们老爷已经走了。从今往后,姑娘只有靠自己一个人了,林府之争还算是好的,往后嫁了人,少不得要处理多少肮脏龌龊的内宅之事,姑娘不喜欢也必须得面对。
司听白怔怔望着桥下碧柳如荫的水面,低声道:“女子活着就必须得嫁人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父亲当年状元及第,母亲明媒正娶嫁过来,何等风光,若母亲还在,林府可会还是这般景致?”
她再怎样懂事明理,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又刚刚失去至亲,哪怕面上努力隐藏,心中也实是凄凉。她虽然与林霁并不亲近,也依然怀着一丝孺慕之情,如今不容于林府,便是连这最后一点亲情也要放下了。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就钻了牛角尖,想到林初夏纵然桀骜不驯,陆氏也是真心为她着想,自己却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如果自己母亲还在,今日会不会就是另一番光景?
似红见她面上凄楚,拉着她的手劝慰:“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难的。我刚才只不过是做个最坏的打算,姑娘将来就算嫁人也定会找人品家室清白的婆家。咱们老太太一向宠爱姑娘,老爷最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却把姑娘当掌中宝一样疼惜,姑娘若是自苦,他们二老在九泉之下该如何伤心“
闻言,司听白鼻尖一酸,她咬唇忍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簌簌而落的眼泪:“只有我一个人了,似红。这些天我努力撑着,司府只剩下我了,我必须得撑着。可是祖父祖母都走了,就我孤零零一个人,以后我要如何自处?似红,我怕.......”
似红拥住她,哽咽道:“姑娘不怕,你还有我和无绿,我们总是会陪着你的。”
身在这小小的院落一隅,看着盛夏缓缓而落的夕阳,司听白的心似乎也变得柔软脆弱。
自从出事后,她从未放声大哭过,司府小姐的教养禁锢着她,训诫着她,不可以沉溺伤心,不可以放纵情绪。
她清醒自持,走得四平八稳,因为她是司府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审视着她的行为。
连她自己也忘了,此前她不过是个被祖父母养在深闺,捧在手心的小姑娘,那些无忧无虑的往昔随着那场大火,被她封存在心中不去碰触,以为如此便可坚强。
却在这一刻,或许是夕阳太过伤感,或许是想起了母亲。
她忽然心防奔溃,所有惶恐奔泻而出。
司听白趴在似红怀里,双肩抑制不住的颤抖,偶尔溢出的呜咽,像小兽无助的哀鸣。
似红轻轻抚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
她的这位姑娘,素来是个越伤心难受越是面上不显的性子,司听白一场发烧缠绵十几日,未尝不是心中压抑自苦的原因,如今能痛痛快快哭一场反而终于叫人放心了。
她知道,等姑娘重新站起来时,就又会是那个清风朗月,让人心安的司姑娘了。
白天一番忙碌,傍晚又痛哭一场,到了夜里,司听白睡的不安稳,发起梦来。
梦中一会是大火一会是鲜血,画面支离破碎。
在梦里,她看到年少时的汲子昭,十三岁的小皇子,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倾倒众生的风华已经初见端倪。
少年躺在司府花园的紫薇树枝丫间睡觉,长长的睫毛在象牙色的皮肤上覆盖出一小块阴影。
小小的司听白梳着俩个团髻,跑到树下冲他喊:“子昭哥哥你怎么又悄悄躲在我家树上睡觉,外公知道又该罚你抄书了。“
睫毛颤了颤,少年睁开了眼,他浅淡的眼眸像浸润了泠泠月色,懒懒一瞥,仿佛一片冰凉的雪花覆在心尖。
汲子昭轻轻一笑,竖起修长的手指放在唇间。
“嘘”。
小姑娘捂住嘴,乖巧地点点头。
身形修长的少年,如同鹞子般利落从树上翻身下来,长臂一伸,将小姑娘捞到怀里。
“走,哥哥带默儿捉兔子去。”他的声音尚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惺忪暗哑。
小姑娘却一别脑袋,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我不,我要找胖狸去玩,不想抓兔子。还有,似红说我现在大了,不可以被男子抱来抱去,便是子昭哥哥也不行。”
胖狸是小姑娘新养的黄色狸猫,每天爱不释手,要抽出好些时间去与它玩耍。
汲子昭眼神一暗,唇边扬起讥讽的笑:“胖狸,是这个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团黄色的毛绒绒,展开来放到司听白眼前。
小姑娘疑惑地看了看,只觉是一块有些眼熟的毛皮,她往后退了两步,顿时睁大了眼睛。
“胖狸......”
恐惧像电流一般从脊柱窜到头顶,司听白看清了,那是一张花纹与胖狸一样的猫皮,她的猫,被人把皮剥下来了。
“以后那只猫,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少年笑着,像是在说一件让他极为惬意的趣事,“它被人捉走吃掉,我花重金买下这块皮,默儿,它不重要,忘掉它。”
“你走开,走开,呜呜呜......“小姑娘哭喊着跑开,”似红,似红来救我,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呜呜......“
汲子昭迈着长长的腿,闲庭信步一般跟在她身后,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哦,对了,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女腿断了,以后不会再像个讨厌的跟屁虫一样跟着你了。”
司听白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怒视少年:“是你,对不对,似红的腿是你弄断的!”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她自己上山踩中扑兽夹怪得了谁?默儿,你要明白,我才是能保护你的人。”
“你身边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疯子,他是个疯子。
司听白转身拔足狂奔,朝着外公的书房跑去,那是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
外公果然在书房里,他清癯的身影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前,额头上的皱纹紧紧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对司听白招招手:“听白过来。”
小姑娘赶紧跑过去,小小拳头握着为他锤肩。
外公长叹一声:“我的好孙女你如今长大,外公也要走了,我找了长公主为你做及笄礼的宾仪,往后就算我不在,你也不至于被未来婆家轻视。”
司听白内心忽然生出不安:“外公你要去哪?长公主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来做我的宾仪,外公我不要嫁人,你不要走。”
司修瑾最后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顶,决然起身,走向书房外灿烂的阳光中。
司听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撕声唤着他,却只能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远处。
司听白自梦中醒转,泪眼模糊间,竟真的听到了女子隐约的啜泣。
她缓缓睁开眼,摸了一把腮边的泪,哑声唤道:“似红,给我倒杯茶,去看看外头是谁在哭?”
“姑娘,快去看看似红吧,她被人打得好惨。”带着浓浓的哭腔,却是无绿的声音。
什么?
司听白顿时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