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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府深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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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完毕,马车轱辘又往林府的方向驶去。
一想到还要在林府待到父亲林霁回来,自己才能告辞离开,司听白不由叹气。
她的母亲司楠楠本是林霁明媒正娶的夫人,然而父亲林霁却偏宠小妾陆氏,当年林府宠妾灭妻的笑话闹得满京都沸沸扬扬。
后来司楠楠因难产而亡,林霁马上就将陆氏扶正。
司府默默派人把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小姑娘抱回去养在外祖膝下。
一晃十五年,林霁只来看望过司听白两次,她与林府很少亲近。
这次林霁出手帮忙处理司修瑾后事,又将生病的自己带回林府休养,司听白心中其实是很感激的。
可是偏巧这时礼部传来旨意,说是因为今年水患不止,大燕当朝天子要祭祀天地,祈求平安。林霁任礼部六品主事,旨意一下便赶紧收拾行李前往祭坛准备各种事宜。
林霁一走,只留下前妻之女与继母大眼瞪小眼。
很显然,继母陆云芳并不愿像林霁那样,好好照拂司听白这个从未谋面的前正妻之女。
司听白还在病中时,陆氏就大张旗鼓找了不少媒婆,打听的都是外地的人家,做好了等司听白病愈行完及笄礼,就赶紧将她嫁出去的准备。
当家主母如此心思,下人岂有不附和的。
司听白生病这几日,吃穿用度无一不被苛刻,便是连贴身侍女自己花银子买来燕窝给她补身子,也叫林府的下人给偷偷喝了。
司府众人皆是怒不可遏,好歹司修瑾当年曾任户部尚书兼皇子太傅,如今虽说致仕多年,但他的孙女何曾被人欺负到这步田地过。
司听白感念林霁施以援手的恩情,只叫司府众人忍耐,尽量不与林府发生冲突。
回到林府,司听白便去向林继夫人请安,正好到掌灯时分,陆云芳便留她一起用晚饭。
陆云芳育有一子一女,年过四十,但看起来依然秀丽温婉,云鬓广袖,垂眉敛目,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一派高门大户当家主母风范,完全看不出传言中宠妾灭妻的祸水模样。
但司听白已与她相处了几日,知道她是个面上温婉实则喜欢绵里藏针的人,这会说是聊天,实则不过是陆云芳说什么她便应和着,两人虚与委蛇罢了。
正说着话,一个下人进来禀报了几句,陆云芳听完笑道:“先上菜吧,我那儿子今晚又要在书院用功,不到半夜怕是回不来了,我们不用等他。”
这种情况司听白早已习以为常,陆氏的长子林初寒比司听白大五岁,正为了明年秋闱做准备,每天都在书院用功,以至于司听白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一面。
陆氏的幼女林初夏,比司听白小两岁,性子说是直率也可,说是乖戾也行,惯爱我行我素不听劝,与其母作风大相径庭。
想到林初夏,司听白道:“兄长准备科举当真辛苦。不过,是否要再等等初夏妹妹?”
陆云芳敛了笑,向身侧的侍女吩咐:“去看看小姐,让她快来吃饭。”
却听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司听白转头看向门边,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姑娘轻快地迈进来,她平日颇为凌厉的丹凤眼竟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心情极为不错。
这可是件稀罕事。
林初夏对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便是连对母亲陆云芳也是一样,每每一起吃饭便臭着张脸,说话更是随心所欲,从不管是否让人难堪。
司听白平素见的无不是讲究礼数的世家小姐,从未见过林初夏这么一类,虽然好奇却也明智地不去撄其锋芒。
林初夏一眼看见司听白,便笑着走过来,坐到了司听白下首的位置,又扯了扯她的衣袖,竟有几分撒娇道:“长姐,你前日给我的话本,下半阙可还在?”
司听白算是知道了这位妹妹今日缘何亲近,她有天听林初夏说到很想看一部话本,刚巧她看过,大概情节都记得,便默写了一些给送过去。
至于下半阙,她病刚好,精力不济,是以还在默写。
于是当下笑道:“我还道是什么,让你乐成这样。那下半阙还在写,回头写完我就给你送过来。”
这妹妹看着是个油盐不进的小刺猬,没想到软肋竟然是话本,司听白心中好笑,两人说说笑笑起来,愈觉亲近不少。
她们俩旁若无人的聊天,陆云芳攥着手里的锦帕,早已压了好几次怒火,只是碍着有司听白在场,不好发作。
林初夏从进门开始,从头到尾竟是没有理会过她一眼,更别说行礼问安之类的了。
她这个女儿,顽劣叛逆不说,成天就爱看些想入非非的民间话本,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看那个的,说了多少次也不听,真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向林初夏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上前劝道:“姑娘今天欢喜得都忘了礼数了,还没给夫人请安呢。”
林初夏这才猛然想起来,看到母亲面沉如水的脸色,赶紧站起来给陆云芳行礼。
陆云芳勉强挤出一点笑,指着自己左手下的位置,向林初夏招了招手道:“今天来得晚也就罢了,你司姐姐是客,你是林府大小姐,如何能坐在客人下首,还不快坐到我身边,一点做主人的样子也没有。”
司听白也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了,当下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林初夏看了看司听白,一扭头:“我爱坐哪里就坐哪里。“
陆云芳被她顶得噎住,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林初夏旁边的嬷嬷又劝道:“夫人都是为了姑娘好,这林府的嫡女只能有一个,姑娘这样不懂礼数,随意顶撞母亲,传出去会被笑话的。”
“笑话?哼!我早就是京都贵女口中的大笑话了,用得着你这老货提醒吗?有这么一个奋勇上进的娘亲,我哪一天活得不像个笑话!”林初夏霍地站起来,竟是转身就走。
“你!你......”陆云芳也站起来,紧紧抓着桌子边沿,怒喝:“不争气的东西,回来!”
林初夏脚下生风已是走得人影都不见。
“啪!”盛怒已极的陆云芳泄气似地朝门外扔了一个茶盏,碎末四溅,正在上菜的下人们屏气噤声跪倒一片。
司听白手里的茶早已凉了,她抬眼一扫,瞥见陆云芳眼圈微红,气得浑身发抖,不禁心中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咔哒”声响。
过于失态的林继夫人终于回过神,她转身背对司听白道:“都怪我管教不严,让司姑娘见笑了。你自行用饭吧,我先去休息会。”
“夫人慢走。”司听白规规矩矩行了礼,看着陆云芳离开。
陆云芳与林初夏的关系一向如此剑拔弩张,陆氏刚愎自用,一心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女儿,结果适得其反,反逼得林初夏与她离心离德。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了一桌,色香味俱全。若换做旁人被这样一闹,怕是再好的美味也不会有胃口了。可司听白幼时多病,深知饮食的重要性,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到她吃饭的胃口。
于是陆云芳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端起了似红给盛的雪□□鸽汤喝起来。
经过这么几天相处,司听白早已明白了陆云芳的担忧和顾忌,无非是怕自己这个半路窜出来的司氏女抢了林初夏林府嫡女的地位,因此才筹谋着将自己早早嫁出去,免得将来生事。
陆云芳从前不担心,那是因为司听白的外祖父司修瑾还在时,曾官至户部尚书,哪怕后来致仕也依然是皇上钦点的皇子太傅,朝廷二品大员,当年极盛时期的司府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林家去为司听白的事操心,只怕忙着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可是如今外公被盗匪戕害,府邸莫名起火,三司联手少有的默契效率,像是一只沉默的大手,缓缓盖住搅动的尘埃。
按照惯例,朝中老臣过世,朝廷多多少少要抚恤恩赏一番,尤其过往有突出政绩的,少不得还要拟封号嘉奖后世。
但如今司修瑾逝世,朝廷过问都不过问一声,就连下旨修缮府邸,听那何山说也是汲子昭跪求来的,只怕司氏早就失了圣心。
司修瑾一生清介,掌着户部的钱袋子,却是个耿直不阿的硬骨头,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子嗣也单薄,膝下只余司听白一个外孙女,旁支的司氏子弟又不争气,没有一个在京都做官的。
如今一朝出事,满朝百官门生故旧,没有一个上门问候,可知司府已然昨日黄花,不复从前了。
陆云芳大约是看林霁对司府施以援手,怕林霁对司听白存了怜惜之心而削弱林初夏的宠爱。而且看林初夏那个脾气,在京都已然名声不好,若再失了嫡女地位和父亲喜欢,将来恐难嫁个好人家。
司听白听说,陆云芳当年还是自己母亲的远方亲戚,是个落魄人家的庶出女儿,最后成了母亲的陪嫁,这才进了林府成了妾。庶女的艰难滋味只怕她自己最为清楚,因此如今有这些顾忌也不足为奇。
可怜天下父母心,司听白感叹,难为陆云芳一心要为女儿挣前程,可惜却是找错了靶子。
林父固然对司听白不差,却也算不上好,不然也不会等她到十五岁了,也才去司府看望过她两次。
司听白更是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占林府的便宜,如今林府的援手她自然感激,他日却也会找机会偿还,更别说要占什么嫡女的名分了。
她虽然有意想为自己辩白,但信与不信其实还在于陆云芳,只要林继夫人认定自己是个威胁,那无论如何撇清都是徒费口舌。
司听白思虑着,又舀了一口手边的鱼羹。
她病了许多天,忌口忌得嘴里直发苦,这道鱼羹鲜香爽滑,入口即化,与别的菜风味格外不同,却甚合她意。
司听白很想找个人问问,这鱼羹是谁做的,让司府厨娘也学一学,将来好做给自己吃。
正瞄着林府的下人,看向谁问比较合适,却听见一个人阴阳怪气道:“司姑娘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没见过这样把主人气走了,还却能心安理得坐下吃饭的,司府原来这样教养女子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司听白停下筷,看向说话的人,是刚才站在林初夏身边一直劝解的那位嬷嬷。
无绿皱眉,上前道:“是你家夫人留我们姑娘在这吃饭的,你又是何人,要来说三道四?”
那老妇人冷哼一声:“我是孙嬷嬷,府中二位小主子都是我奶大的。说来惭愧,比各位多吃几年饭,稍长了点见识,看不过去的事情便喜欢理论理论。司姑娘年轻不懂事,你这丫头也不知劝解,岂不知上下尊卑吗?“
这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拿司听白立规矩了。
无绿冷笑:“上下尊卑,说得好!你家夫人还没发话呢,你倒跳出来倚老卖老。我家姑娘什么身份,也是你个老货能训斥的?”
孙嬷嬷原就喜欢仗着资历老在林府颐气指使,今天被林初夏拂了面子,本就不痛快。
她看司听白这几天斯斯文文,不言不语,像是个可以拿捏的老实人,便想在口头上耍耍威风,出口恶气,却没想到被无绿当着众人的面一通抢白,说得她更是下不来台。
孙嬷嬷面上挂不住,气急败坏道:“小浪蹄子没规矩!今天老娘就教教你们怎么老实做人!”
说着就朝无绿冲过来,高高扬起巴掌,却是朝着司听白的脸上落去。
她吃定司听白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任是身边下人嘴巴再厉害,若真吃了亏也没处声张,便铆足了劲的打下去,那一巴掌是使了十成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