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簪花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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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露台，绕过曲径通幽的花海，司听白来到鹿韭别馆的后院内堂。
高长吏将司听白引到内堂大厅后，让她稍等，自己则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一位年纪稍长的宫装女子掀帘而入，客客气气对司听白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司听白站起来，微微欠身：“有劳。”
女子点头一笑，引着她到了大厅后面。
大厅后是一座轩敞的院落，每个角落都站着侍女，却连呼吸也几不可闻。
一棵大树绿荫如盖，树下铺着波斯国进贡的地毯，一位着鸦青色曳地宫裙，望仙髻上珠翠华丽的女子跪坐其上。
她身前案几上点着香炉，浮起几缕细细青烟，虽然是白天，身侧还是置一盏落地娟纱宫灯，正捧着一篇文稿在灯下阅览。
高长吏悄然立在她身后，司听白知道，她便是长公主殿下了。
按年纪，长公主应该也近四十了，却依旧乌发如云，皓肤如雪，明眸善睐，司听白悄然一瞥，竟生出一种感觉，若论风姿，她见过的美人中无有能出长公主其右者。
不，或许汲子昭装扮成女子，还能与之一搏？
司听白一边想入非非，一边朝长公主行了礼，报上姓名家室后，便垂眉敛目立着，不再妄动。
过了良久，长公主雍容沉缓的声音才响起：
“《上荐十条陈述》是你做的？”
司听白乖觉应是。
“司修瑾如此古板一个人，教养出的孙女倒是个聪慧伶俐的。”
长公主紧接着又道：“可惜你是聪明过头了。”
司听白心下倏然一惊，难道自己竟然猜错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也不看她惨白的脸色，淡淡道：“你这十条陈述里，兴学堂、赡孤老、修浚河工这些，不过陈词老调，不提也罢。”
“第五条，革除世家豪强土地兼并之弊，还地于民。抑世家于庙堂之兴起，以防主弱臣强、国衰家盛之祸。若这篇文章流了出去，单单这一条，你不但要惹祸上身，恐还会累及家人”
长公主说到此处时语气也还平淡，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疾言厉色起来：
“最荒谬是最后一条，广言路清吏治明刑法，但使有冤可诉，有枉得正。你一个闺阁女子，胆敢妄议朝廷？本宫且问你，当今朝野上下一心，何处吏治需清？何处刑法需明？若有冤枉，不上顺天府击鼓鸣冤，却来写这犯上之言蛊惑人心？若你今天难以自辩，本宫立时三刻就将你下狱斩首，以正纲纪！”
司听白忙跪了下去，匍匐称罪。
她手脚有些发虚，提着一颗心，却在听到长公主那句让她自辩的话时，终于放了下来。
若长公主真心想治罪，二话不说直接下狱便是了，何必还要听她自辩。
看来自己还是猜对了长公主的某些心思，当初大燕立国，世家大族是拥护新君的中坚力量，只是到了先皇一朝，世家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先皇提拔寒门仕子，压抑世家力量，这才勉力达到平衡。
今上登基后改年号为元顺，而今已是元顺二十三年了。前几年还好，陛下励精图治强国谋兵，很是扩张了一部分大燕的国土。
但近十年来，皇帝越来越倚重世家的力量，颇有几分天下太平，遂尽情安逸享乐的放纵。
几家世家联手崛起，扶持着大皇子，在朝中已成一股难以撼动的势力。
长公主一向支持帝后和太子，这次若要起复，必然针对世家之弊而去。
司听白猜的没错，长公主之所以看了文章便召见她，也是基于此。
长公主这次参与簪花晏，除了试探世家的态度，也是想看看，年轻一辈中的女子中，有哪些可为她用的人才。
司听白深深呼吸，调整着好扑腾直跳的心脏。
她第一次感受天家之威，虽然也做了不少准备，但事到临头，难免心有戚戚，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擦擦汗，缓缓站起道：“殿下恕罪。今日的陈条只是民女读史书偶有所感，请长公主点评赏玩之作，并非诽谤当今朝廷。不信殿下请看开头，民女写的是，今观史偶有所得，特拟十条陈述以言兴弊，望圣人评鉴。”
长公主细细一看，果然文章顶部用蝇头小字写了这么一句，只是她光顾着看正文那些显眼的大字，竟漏掉了。
她不禁噎住，原想此女胆大包天，知道公主府难进，便利用簪花宴迂回求见，她想敲打敲打这小丫头，让其少耍些小聪明。
谁知被小丫头反将一军。
长公主一时好气又好笑，惜她是个人才，却又恼她机灵活络，拂了自己脸面。
高长吏在后头笑说：“司姑娘心思缜密，却是下官刚才筛选文章时看漏了这一行，以致长公主错怪了。”
长公主一拍案几，瞪一眼高长吏：“你不要为她说话。”
又转头对司听白道：“今日宴会题目，你胡乱作答，又如何解释？”
司听白不卑不亢回：“民女以为今日题目不言自明，花中第一应为牡丹，皇后为国母是牡丹，长公主殿下为先皇诸位公主之首，亦是牡丹。二位皆为女子表率，万民楷模，当为花中第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长公主怒气消了一些：“本宫怎敢与皇后并列。你口齿伶俐，今日就算你侥幸过关，他日若还敢如此自作聪明，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司听白连呼不敢，心里却觉得，这位名满京都的长公主，发起脾气来，竟有些可爱？
长公主倒也不是真心想训斥她，只是看她胆大聪明，怕她失了畏惧之心，以后冒失闯祸，这才恫吓敲打，现下看她还算知进退，便也和缓了语气，温声道：
“你这陈述颇有一二可取之处，只是大而无当，空想之语多，实干之词少，你若想借此出头，还需多几年历练。”
“但本宫瞧你今日千方百计的觐见，怕也不是为了求进身之阶吧？”
司听白知晓自己被她看穿了心思，有几分窘迫道：“殿下英明。我外祖父曾告知我，殿下许诺过，待我及笄之时，为我做宾仪。但我思来想去，恐自己德行不足担不起长公主如此恩赏，故而今日才出此迂回之计，一来略表我对殿下敬仰之心，二来若此泛泛之言能博殿下一笑，则当不辜负殿下对我司氏的厚爱。”
不知为何，听完司听白这一通话，长公主竟面露怅然之色：“司老大人......哎......可惜了。他临行前，本宫曾致信劝他勿要走此一遭，他却坚持前往，最后......”
心头电光火石一跳，司听白猛地抬起头，忙问：“听殿下语气，竟是知道外公出行真正的原因？”
长公主未做答，只是悠然起身，挪起身侧的娟纱灯罩，将手中的文稿凑到灯火边点燃，将这页纸张付之一炬。
她取过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擦擦手，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去云亭书院进学吧。”
“什么？”司听白愣住，不明白她的意思。
“两年后云亭书院会举行大考，按照惯例，成绩优胜者，本宫会将其纳入公主府为幕僚，若往后资质优异，再推荐朝廷，入朝为官。”
“殿下是要我去参加云亭书院的大考？”司听白不解。
“对。”
“可是我没想过要做官，我不懂这些。我只想查清外公身故的真相！”
司听白有些糊涂了，她心急之下忘了礼数，语气又急又冲。
长公主讥讽一笑：“你若连云亭书院都没本事考过，就更没资格了解那些你不该知道的真相，不如安安心心找个人嫁出去，山高水远的过一个安稳下半生也就算了。”
她漠然道：“实力不够又无心志之辈，凭什么要求本宫为你理清真相？”
司听白如被当头棒喝！
她呆呆站着，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急速旋转思考。
长公主说那是现在的她没有资格了解的真相，司府是大火起于军中才有的黑火油，顺天府那份留白公文......
想了半晌，司听白立正，向长公主敛衽深深揖了一礼：“请殿下谨记今日之言，两年后，听白必不负殿下所望！”
说罢，转身告退。
长公主说的对，若没有韬光养晦的心志和一击必中的实力，她凭什么去查外公的案子？日后又凭什么为外公报仇？
走出内院，外面的宴席早已散去，晴空万里之下，司听白吐出一口浊气。
“司姑娘，请留步。”
司听白转过身去，只见高长吏疾步而来，手中拿着一副画卷。
“殿下说，这是她昔日好友所做，今日赠与姑娘，望姑娘珍重。还有，姑娘及笄礼当日，殿下必定到场。”高长吏说完，不待司听白谢恩，便又疾步远去。
司听白展开画卷，这是一副壮丽恢弘的江山万里图，江水滔滔，咫尺千里，让人望之胸中开阔。
画卷展开至末尾，印章印出作画者的署名——盖青客。
司听白颤着手，轻轻抚过这枚印记。
再看那万里江山图，一山一水无不含情，一草一木皆是怜心。
那往日被她在书房中翻烂了的书批里，总是印着这个别号，盖青客......
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盖青客是司楠楠自取的别号。
这是她的母亲司楠楠亲笔所绘的画卷啊。
“长姐，这是谁的画？”却是林初夏见她走出，迎了上来。
“长公主赐的,”她收拾好情绪，拉着林初夏笑道：“走，去庙会，今天你受了委屈，长姐给你买糖炒栗子吃，再去书局让你挑上一套喜欢的书。”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初夏嘟囔着，笑得眉眼开了花。
两人走出鹿韭别馆大门时，空荡荡的门口只剩林府一架马车。
然而一看到马车前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司听白感觉呼吸一紧，一阵熟悉的淡淡恐惧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簪花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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