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琅琊中人

5、第 5 章

　　化学课的教训，着实令顾洵安分了两天。然而没几天之后，随着危机感的消退，心里的瘾又占据了上风。一回到家就不想思考，只想全身心投入荧屏里，伴随着电影的跌宕起伏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白天的学习生活是束缚身心的枷锁，在学校里，他感到自己像一截木头，对周边环境的感知愈发淡漠。而在夜晚，人性的生机似乎才在这尊躯体中抽穗拔芽，令麻木心灵变得柔软、敏感而多思。

　　日子恢复成和以往一样平淡，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路远。顾洵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一路无话，二人今后只会形同陌路，然而没想到每天晚上还是能碰上路远，且路远还是雷打不动地和他打招呼。顾洵对此十分无语：既然没什么话讲大家就当互相看不见不行吗？干嘛非要走一起给人添堵？但人家来都来了，顾洵也不好将他轰走，只好默默忍受这段酷刑。心情好的时候，顾洵还会和他稍微侃两句，得到几句不咸不淡的回复。心情不好，顾洵便一句话也不想说，任由两人变成锯嘴葫芦。

　　然而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锯嘴葫芦”竟然主动跟他讲话了。

　　“……顾洵,”路远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这凭空冒出的一句令顾洵摸不着头脑：“怎么个不好法？”

　　“具体的我也无法形容，就是感觉你前几天的状态和最近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同……不，严格来说，你现在的状态才是大部分时候的常态，跟我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一样。只是那两天，你的“反常”表现得比常规状态还要好，以致让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那才是你平时应有的状态。”路远注视着他说。

　　如同虚掩的门被猛得推开，顾洵的心陡然狂跳起来。警惕跃上脊背，他眼神森冷，一瞬间几乎是有些恶意地在瞪着路远了。这人的敏锐程度令他毛骨悚然。他们一共才认识了多久？就通过每天晚上这么一点点、且大部分还是沉默的相处时间，他竟然就窥探出接近真相的隐秘，令顾洵很难不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顾洵僵硬道：“哈哈，可能是你的错觉。”

　　“可能吧。”路远看了他一眼，很识趣地没有坚持己见。

　　沉默重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隙，空气中更多了一丝疏离的氛围。安全区被入侵的不适感暂时消退了，却酝酿出更加复杂难言的滋味：作为同桌的李耀白，天天跟顾洵朝夕相处，却完全没有留意到顾洵的状况。在他面前，顾洵并没有刻意隐匿晚上看电影的事实。李耀白头一天推荐的电影，第二天顾洵就能和他讨论上，再加之白天的困倦和作业大量空缺的表现，他不相信李耀白猜不出来。可他什么都没有说。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有意为之？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都令顾洵难以接受。

　　从前所不曾注意的细节在对比下清晰地显露出来，令顾洵越想越心惊。李耀白知道他熬夜，但从不劝阻，甚至隐约还有几分鼓励放纵的态度；成绩差还不努力，李耀白也欣然接受了他，根本不劝他改过自新。曾经因为这些有多感激，现在心底便有多寒凉。朋友之间的相处，真的应该是这样的吗？

　　友情对于顾洵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从小到大，交过的朋友，似乎都只是阶段性的玩伴，很少能让他敞开心扉。或许是遇人不淑，小学关系最好的同学的一出“无间道”，让他早早体会到了人性的复杂。心智未全时的邪恶最为伤人，他从此时时提防戒备，不肯轻易与人交心。人们因利益而结合，各取所需，背地里的算计永不止息，纵使是孩童也不例外。他熟悉这种规则，于是在封闭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终于从“有点内向”走向了“社交障碍”的状态。

　　高中伊始，刚认识李耀白的时候，顾洵并不认为他跟以往那些人有什么两样。可很快发生了一件事令他大为改观，从此走上了对其掏心掏肺的道路。看见李耀白得奖，他比自己得奖都开心；而当他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便又为他感到委屈不满，毫无以往暗暗的幸灾乐祸。李耀白是第一个令他体会到纯粹友情之人，令他变得愿意无条件付出，将得失的计较抛之脑后。然而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自己所追求的纯粹已然笼上一层阴影，如同蒙尘的明珠，再也散发不出完美无瑕的光芒。

　　顾洵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李耀白以往的情谊，并不是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或许他虽然知道顾洵熬夜，但顾及顾洵的自尊心不愿意点明和督促他罢了。毕竟没人想被同龄人指指点点的，对吧？然而内心的疑虑仍在不受控制地疯长，各种阴暗的可能都冒了出来，令顾洵感到寒冷又恶心。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点也没有长进。原以为自己学会了爱，到头来却还是一个经不起撩拨的人。只要一点点不满，便忘记了别人对自己的千般好，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度他人。

　　真是肮脏透顶。

　　“你到家了。”耳边一个声音说。

　　顾洵抬起眼，这才发现因为走神而差点路过自己家门口。“哦”，他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向路远道别，“明天见。”

　　“好好休息。”路远淡淡地道，没有去管听到后表情变得十分微妙的顾洵，从他面前离开了。

　　这一晚，当洗漱后的顾洵照例坐在电脑前，按下了开机键后，不知怎的突然就失去了兴趣。他对着屏幕一动不动地呆坐良久，最终还是关了机，躺上了床。

　　或许是长期熬夜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过大亟待休整，难得的一次早睡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难以入眠。倦懒的困意很快占领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顾洵裹紧被子，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