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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能不能假装没有重逢 ...


  •   (三)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整个组周日加班到半夜两点,周一一大早就开始开会。连铁人詹乐明到最后也显出疲态,在办公室里揉着太阳穴。他正准备叫秘书泡杯咖啡,秘书已经进来了:“詹先生,这是我们将要取消的一系列订单。”他接过列表,知道自己这一签字,很多小公司就要失去一个大客户而难以为继。他拿过钢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抬头礼貌地微笑:“请给我一杯黑咖啡。”
      中午林松打电话过来:“阿乐,我这里有点龙笑的消息。”
      詹乐明立刻精神一振,专注地听着。
      “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去诊所看病,见到龙笑也去那里看病。”
      “哪家诊所?”
      “问了也没用,人家不会告诉你病人信息。”
      “我只想知道她怎么了,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好吧,那是一家心理诊所。”
      尽管在意料之中,詹乐明还是皱了皱眉,喃喃重复:“心理诊所?”
      “不过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也许现在她已经好了。”林松还试图开解他。
      詹乐明却想到了别的地方,说:“你那个朋友,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吧?”他实在不希望龙笑再次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放心吧,我这个朋友挺厚道的。要不是我一直打听,他也不会告诉我。”
      放下电话,詹乐明站到窗口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不知怎的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下大雨,他从图书馆自习室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舒恬和龙笑。两个女孩子注视着茫茫雨幕一直在笑。他好奇地走上去一看,原来外面有个男孩来接女朋友,让女朋友打伞,然后背着她趟过深深的积水。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不理解地看着她们俩,却见她们下定决心后突然冲出去,一个打着伞,一个替两人提着凉鞋,踩着没过脚踝的水向食堂跑去,笑声洒了一路。他在后面也会心地微笑起来。
      大学时候,他不怎么跟女孩子来往,但是这两位一直跟他关系很好。因为她们是这样可爱又无忧无虑的姑娘。而这样可爱又无忧无虑的姑娘,长大了也得看心理医生减轻痛苦。
      秘书又进来提醒他下午要开会,他有些烦躁地把已经冷了的咖啡一饮而尽。

      胡少蓝走后,雨过了很久都没停。龙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真冷,她应该多穿一件毛衣。她打了个喷嚏,看着雨稍微小些就往公司赶。一回去她就到卫生间整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头发因为披雨披的关系而乱糟糟的,眼睛里也全是血丝,不由苦笑了一声。
      “无法置身事外。”她轻轻地对自己说,突然觉得胃里压得难受,急需一杯热水。
      她走出去,迎面走来Lisa。龙笑刚想跟她打个招呼,却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纸箱,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旁边的同事跟她一样,尴尬而震惊地闪到一旁,眼睁睁看着Lisa面容惨淡地从自己面前走出去。
      “怎么,这么快?”她结结巴巴地问。走道里一片沉默,压抑得令人难受,谁也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Jennifer,”小老板叫着她来公司后新改的名字,严肃地点点头,“下午我们开个会。大家不要紧张,我只是解释一下公司现在发生的事情。”通常这样的会议,都是安抚还留下来的人。可是这一次公司的动作太快,即使留下来的人也有兔死狐悲的伤感,紧张度并没有减轻太多。
      龙笑满脑子都在想:“如果我被裁了,该怎么办?表姐上次还打电话来问,要什么时候把事情告诉妈妈。如果我再被裁了,这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怎么能瞒住她?”
      她这一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了,痛苦,恐惧,悲伤,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下班过马路的时候她没看清行人灯是否变成绿色就这样走下去,尖锐的急刹车在面前响起。司机紧张地探出头:“小姐,你没事吧?”她结结巴巴地道歉着退回人行道上。
      在街的对面,又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正经过这里回家的詹乐明一脚刹车踩下去,停在了路边。他急迫地放下车窗,脸上还带着茫然神色的龙笑也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龙笑呆呆地看着他,有一霎那,她以为时空错乱了,或者她走到某个荒诞的梦境。然后她无措地别过脸去,好像还以为能假装没有重逢。詹乐明果断地打了个回转,车子停在龙笑这一侧的路边,打起了应急灯。他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径直走到龙笑面前。
      “好久不见。”龙笑微弱地问候。
      他低头看着她,四五年没有见面,她的变化并不多,只除了失去光芒的眼神和过分瘦削的脸庞。
      “走,我送你回家。”他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
      “我自己能回去。我住的远,你别麻烦了。”她本能地抗拒。
      他看看她脖子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名牌,语气有些严厉:“看看你这样子。我不希望明天打电话到你公司问你去上班没有。”龙笑苦笑一声:“詹乐明,你怎么这么霸道?”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他注意到,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他阿乐,仿佛是刻意想保持某种距离。
      仗着年轻时那点情分,她固执而任性地不想多说话,甚至没有问他怎么会来到这个城市。他大概也累了一天,一路无话。

      驶进她所住的小区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没邀请他进去坐坐,只是说:“谢谢你,这么开了一路,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车里的收音机却在这个时候开始播报新闻:“今年八月因为涉嫌谋杀的而被逮捕的查理方,今天正式出庭为自己作证。他的律师声称,查理方有精神上困扰,已由控方的专业人士进行身体检查,以确认其是否有精神问题。”
      龙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曾经有好多次,她在梦里看到猛兽扑过来,却不知道要逃跑,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这猛兽又来了,它无处不在,不打算放过她。她知道自己处于某种临界点上,却对自己无能为力。
      詹乐明关掉收音机,坐在黑暗里看着她,想了想又发动车子。龙笑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或者她根本什么都没有注意或者在意。他开到一家便利店,下去买了一杯热可可,上车递给她。
      “你记得我曾经有两年没有和任何人联系。龙笑,我理解你的感受。”他字斟句酌地开始说话,“所以你见到我,不想跟我打招呼,我都明白。可是有些时候,你需要发泄一下,找个人说一说。”
      她猛然抬起头:“有什么好说的?”她的声音尖利而凄惶,像是一只夜里被惊起的鸟的哀鸣。“我还能说什么?你们都知道了。说了能够改变什么吗?不能,不能!我不想谈,我不想说,我不想见到你们。”
      他转过眼,默默地凝视着她。便利店的灯光照进车里,他看得清她脸上歇斯底里的表情。那不再是少年时经历痛苦的样子,而是已经经历过沧桑后的有心无力。他知道,她不想见到的,除了过去,除了那些伤害她的人和事,除了那些参观过她痛苦的人,还有她自己。
      “不想说的话,就哭一场好了。”
      “你送我回家。”她叫了一次又一次。心里充满了愤恨,愤恨詹乐明逼自己露出这样可怕的面目。
      他又送她到家门口。她飞快地跳下车,热可可洒了一腿也不觉得烫。要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摔在台阶上,又沉又重,他仿佛可以听到她膝盖血肉绽开的声音。他立刻下车去查看。她感到被人拉住胳膊时的温暖有力,于是,在她意识到以前,她哭出了声,像个泼妇一样,又倒在他的怀抱里,把全身重量都撑在他手里。
      于是那一夜,詹乐明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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