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为谁》无弦

2、走你走过的路

　　（二）

　　回到家死党林松前来造访，喝着啤酒看着电视还不忘怂恿：“阿乐，后天跟我们爬山。美女如云，不可错过。带上你的莱卡。这年头，懂摄影的男人很加分。”詹乐明笑着问：“你老婆出的主意？”林松听出他的揶揄，骂道：“既然美女如云，就不可能爬难度太高的山。你那种自虐式的登山运动谁受得了？”詹乐明唯唯，过后还是说：“最近忙，我就不去了。明天有事儿，所以后天得加班。我这个月刚接了两个项目。”林松不以为然：“你过来不是公司内部调动吗？跟这帮人都混得熟成这样了，还说的好像在磨合期似的。”詹乐明解释：“你知道我一向不敢疏忽。”林松嘲讽地总结：“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工作狂。”
　　他的确是那种每天只需要睡五个小时，精力旺盛，爱在深夜给秘书和手下发电子邮件的人。詹乐明搔搔头发，自己也笑了。
　　说到摄影，两个发烧友自然要交流交流。詹乐明手上还有当年胶卷时代的作品，厚厚一大本，最适合怀旧。林松信手翻着，问：“你这些都是当年毕业展览上展出的？我怎么觉得有些我没看过？”詹乐明喝口酒：“后面的没有参展，太私人了，不好。”林松在某一页停下来，看着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女孩站在球场边给场上的男生加油，角度取得特别好，柔和的阳光照在少女饱满如水蜜桃般的脸颊上，兴奋喜悦从照片里扑面而来。
　　“你。。。。还没有找到龙笑？”林松沉默了一会才问。
　　“没有。”詹乐明苦笑一声。他想起昨天去一家小公司谈订单。正走进会议室，拐角处有个女子低着头匆匆走进洗手间。他停了一下脚步：“请问，你们公司有没有一个叫Smile的员工？”对方笑了：“多么特别的名字。不过很遗憾，没有。我们公司也就那么几十号人，每个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Smile，他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了？
　　林松叹气：“这么大一个城市，哪儿找去啊？我可是帮你把我能问的所有人都问遍了。”
　　詹乐明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其实如果她连舒恬都不再联系，应该是铁了心不想别人找到。”
　　“被朋友戳这么狠一刀，换我我也得一个人静静。”
　　“我也是这么跟舒恬说的，让她别急，慢慢来。可是她任性起来可真够呛，差点没跟我翻脸。”
　　林松抬眼看着他乐：“说真的，你是不是因为惦记着舒恬才帮她找人的？”
　　詹乐明诧异地看他一眼：“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还有，别胡说八道，我从来不惦记已婚妇女。”
　　林松还追着问：“那你今天跟兄弟说说，你那个摄影展到底是献给谁的？你当年跟这俩妞铁得很，不由得咱哥儿几个不怀疑。”
　　詹乐明合上相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难为你还记得。”
　　对于这件事，他守口如瓶了这么多年，林松也早放弃了。詹乐明是那种如果他不想说就绝对不会说的人。譬如当年，他同样销声匿迹了很久，跟所有同学朋友都疏远了，最近大家才又重新联系上。而他就好象时光中间完全空白了一段一般，绝口不提。但他对朋友也是真诚而热心的，他只是一个习惯性的自我消化者罢了。
　　于是话题又回到原点： “我觉得你还是该找个固定的女朋友，省得只能往工作上发泄。”林松斜睨詹乐明，不怀好意地笑。詹乐明想了一会，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是也许，我这样猥琐男的命运是注定的。”林松大笑，擂了他一拳。
　　第二天是周六，詹乐明六点就准时起床游泳，吃了早餐开车出门。他要去的地方，是个离本城大约八十公里的小镇。
　　小镇很安静，也很漂亮。他找到邮局，站在一排一排的出租邮箱前。0039，是这个号码。他考虑了一会要不要在此守株待兔，又觉得那实在是太可笑了。这种小镇历来民风淳朴，居民看到一个男人等在邮局一定会报警。
　　接下来线索就彻底断了。詹乐明盯着39这个数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才这样贸然跑过来。可是不过来也说不过去，否则之前在龙笑旧公寓管理人那里耗的时间就白费了，他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从管理人那里打听到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把押金退还给龙笑的。
　　也许他可以用龙笑的旧照片挨家挨户地询问有没有见过她。但他不能这样打扰她的生活。他自嘲地咧了咧嘴，又回到车上去。既然小镇风景不错，他乐意四处转转碰碰运气。也许，就在某个街角，龙笑会出来倒垃圾或者跑步也说不定。
　　天气难得晴朗。枫叶在路旁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一幢幢小房子模样整齐，绿地青葱。詹乐明开车经过龙笑每天走过的街道，看见她每天看见的小教堂，公园和便利商店，听见她每天听到的拐角那栋房子里传来的钢琴练习曲，树上那几只呱噪鸟儿的鸣声，和吹过田野的风声。
　　周末的早晨，街上空无一人。

　　周一一大早到公司，Lisa在洗手间里对龙笑小声抱怨：“听说跟X公司谈得不好。要是这个单子再争取不下来，应该就要裁人了。”龙笑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最后只是说：“听天由命吧。”果然没有什么活儿干，中午小老板不到十一点就溜了，同事一个个也心不在焉的样子。龙笑想着要给妈妈买点西洋参寄回去，便乘机到城中心去了一趟。
　　买完了西洋参，她肚子有些饿。好久以来食欲是她唯一的发泄出口，她每次经过超市，都会买美国人喜欢的特别甜的蛋糕。可是这一次，她不知怎地想吃绿豆糕。但她不愿意去中国超市，这个地方再大，中国超市也总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当然没有人会跟她提什么，可是对方那种小心翼翼的怜悯，也会让她难以呼吸。还有那些真的关心过她，爱护过她的人，比如邻居小蒋一家。她为自己的冷淡无情而羞愧，却仍旧不打算回应他们的问候。
　　“不就是一盒绿豆糕么？”她开解自己。几滴雨水落到头顶，她翻出手提包里的雨披穿上。可是雨越下越大，雨披也遮不住，她连忙跑到前面的大商场去躲雨。一辆黑色的林肯停在门口，一个女子从商场里走出来，正要钻到司机撑着的伞下，突然又转回头和龙笑的视线对上。
　　雨水在她身后像一匹不断被风吹拂的帘子。
　　胡少蓝，龙笑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龙笑全身紧绷地看着她，像只呲着毛高度戒备的猫，厌憎情绪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而胡少蓝呢，本应该具备了足够的涵养和骄傲可以装作没有看见龙笑，却仍旧停了下来。
　　事情还没有过去很久，他们谁都不能装做云淡风轻。
　　过了一会胡少蓝才喊：“龙笑。” 龙笑淡漠地别过脸。胡少蓝站了一会，眼神里有复杂的歉疚。溅落地面的雨水打湿她的丝袜，一股寒意顺着脚踝爬上来，于是她说：“后天是少绯的生日。二十岁了。我听说你拒绝出庭作证，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不是少绯的错，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龙笑想起最后摊牌的那天，天气很热，她疑心自己要中暑，靠在公寓外面的树上，汗水从额头和后背不断流下，心跳得那么快，头重如铅，视线都有些模糊。少绯经过龙笑喊了她一声，随即龙笑听见少绯急匆匆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又回来了，递给龙笑一杯加了盐的水，又扶她坐下。少绯局促地坐在龙笑对面，讷讷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别等他们了，我姐姐。。。。你最了解她。你这个样子，是没法跟她交涉的。”
　　这个懦弱的，沉默的，也很坦白的胡少绯。以前总是戴着个黑框眼镜，害羞，又爱笑，虽然脸部看上去很难给人以印象，胸部却是饱满的，腰肢也不同于一般亚洲女孩子，不但细，而且在臀部以上的背部有漂亮的弧线凹进去。如果不是因为胡少蓝和方晔，也许她现在已经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谈上了恋爱。
　　龙笑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终于转过头看着胡少蓝，清晰地告诉她：“你们的事情早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不要再来骚扰我，我可以向法庭申请禁止令。”
　　“我也希望跟你没有关系了，我也希望让你平静地过你的生活。但是龙笑，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少绯死了以后，我们谁也没法置身事外。”胡少蓝的眼眶红了，在泪水涌出来之前，她把这些话扔给龙笑，然后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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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迟迟》的出版，很抱歉现在还在修改。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上来这里通知大家的。谢谢你们一直记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