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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以前没有见过的你 ...

  •   (十二)
      在这段日子,龙笑看到了陌生的自己,同时,也认识了那个她以前没见过的詹乐明。也许,这就是同居最大的好处。
      龙笑首先发现的,是詹乐明和他父母关系的微妙。
      龙笑自己每隔两天就给母亲和外婆打个电话,编个故事让老太太们笑笑,而詹乐明三四周才打一次电话回去,跟他妈妈说两句,口气并不十分亲近,而且从来没有跟他父亲交谈过。龙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詹乐明的父母来看过一次他,一家人关系很好。他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父亲说话慢条斯理,他母亲说话快而急促,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不像同学们那样叫他阿乐,反而连名带姓地叫他。而这种特殊里倒格外有种亲近疼爱的意思。当然,龙笑对于他父母这次来访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带了很多当地土特产,十分美味。
      龙笑想,人们以为父母儿女这层家庭关系是世界上最牢固的社会关系。其实也不尽然。在充满暗礁的生活里,它说不定哪天就嘣地断了。
      但詹乐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不像那种能够持续对人冷漠的人。龙笑很想问问他原因,可是每次提到,他就很巧妙地把话题给转开了。
      直到某个傍晚,他们俩正在吃晚饭,电话突然响了。詹乐明去接,开始的时候还讲得很轻松,最后不知怎么搞的,他不得不到卧房去。龙笑隐约听见激烈的争执。她坐在那里等着,詹乐明出来,表情依旧很平静:“怎么不吃饭?都凉了。”
      “出了什么事?”
      “我堂弟拿到麦肯锡北京办公室的offer,要准备回去。”
      龙笑说:“真好。可是,好好的说着,为什么又吵起来?”
      詹乐明吃了几口菜,才慢慢地说:“家里不赞成他回去。我跟我爸争了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有很多事,他不赞成我的想法,甚至有段时间都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他笑了笑,“有些裂痕也许真是不容易修补。”
      这不是适合在饭桌上讨论的话题。龙笑默默地吃完饭,在詹乐明洗碗的时候走过去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她在想,解决办法只有两个,要么避免出现裂痕,要么在有了裂痕后不要徒劳地去修补。

      龙笑发现的第二件事,是詹乐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会照顾自己。有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听到客厅里有响动,便披着衣服去察看。客厅的落地窗帘没有拉上,月亮照进来,不需要开灯也能看到东西。龙笑看见詹乐明坐在餐桌前,低着头,一手按着腹部。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灯打开:“阿乐,你怎么了?”
      他抬头笑了笑,脸色果然很难看:“胃有点不舒服。”
      龙笑走过去摸摸他面前装了水的杯子,埋怨道:“太凉了。”走进厨房兑了杯温水,又端详着他的脸色问,“你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要不要现在去急症室?”
      他立刻否决:“胃疼而已,老毛病了。不用去医院。”
      “家里没有胃药。我去给你拿泰力诺止疼。”
      他按住她的手:“没事儿,哪有这点不舒服就吃止疼片的?”
      她拗不过他,只好给他调了点蜂蜜水喝,让他去床上休息。
      半夜三点,一片安静。只偶尔听见街上汽车开过的声音,远而空旷,倒像是夜行不知道去何方的火车的声音。
      她把杯子放好,掀开被子钻到他身边,找到他手的位置,也覆盖在他疼痛的地方:“你以前没这个毛病啊。”
      “刚来的时候年轻,好容易手里有点钱,没有谁来管着,就跟着我同屋的美国人和塞浦路斯人喝酒。又爱暴饮暴食,结果就把胃给搞坏了。”他语气里有一种很含混的情绪,龙笑不能准确分辨那是调侃还是厌憎。她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脑袋:“还疼吗?”
      “好多了。”
      她却摸到他冰冷的脸颊和额头上微微的汗:“还是吃药吧。”她恳求。
      他大概终于疼得厉害,又不想失态,所以没有说话。
      让詹乐明吃药以后龙笑又回到被窝。贴着像孩子一样不爱吃药的詹乐明,她下定决心要对他更好一点。

      于是,听林松说组织大家去滑雪,龙笑毫不犹豫地帮他们俩报了名。
      她和詹乐明的车子还接了另外两个朋友。天气预报说那边路上雪很厚,他们去买雪链,门口碰上了一起去的另一辆车,邵宁也在。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笑着站在车子前头,指挥司机开到雪链上装好。她穿了件玫瑰红的大衣,愈发显得让人过目不忘。
      她见到詹乐明的车,笑盈盈地冲他们挥手。两辆车决定一起走,路上好互相照应。她过来问龙笑:“冷不冷?我们去买点热饮暖和暖和,顺便给司机买杯咖啡提神。” 饮料浓郁的香味在车内弥漫开。后座两位朋友是对已经结婚的夫妻,都挺健谈。说起邵宁,女方感叹:“谁娶到她有福了。”又说,“可惜总没看到配的上她的人,否则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
      龙笑在心里同意邵宁实在是个很好的女子,又为自己刚才闪过的一些小鸡肚肠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到了租的木屋,人还没有到齐,过了一会有辆车子打电话过来说车坏了。詹乐明二话不说就开车出去接应。龙笑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只是默默微笑,听他们说话,他们还当她腼腆害羞。
      这群人个个意气风发。也有不太熟的人,大家互相介绍自己,聊起自己公司或者学校,都是响当当的名字。他们也许成了习惯,见到人总要问问对方资历背景,以确定同类。问到龙笑她含糊了过去,大家也没在意。倒是邵宁多看了她两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在鼓励她似的。
      詹乐明他们到很晚才回来。邵宁第一个站起来:“给你们留了饭菜,我去热一热。”龙笑只好讷讷地跟在后面进了厨房,却也帮不上手,因为她实在太能干,利落迅速地就把事情都干完了。龙笑所能做的,就是帮着把碗端到詹乐明面前,然后轻声叮嘱:“快吃,别又饿着犯胃疼。”
      吃过饭大家纷纷回屋洗漱,没轮到的人坐在楼下聊天。龙笑洗了澡下楼却没看到詹乐明,问林松:“阿乐呢?”
      “哦,在后面那屋,跟老刘他们聊天呢。”
      那个房间在楼梯后,前面还有条很小的过道,和别的房间隔得有些远。龙笑走过去却听见里面没有热火朝天的说话声,倒是隔着窗子看到老刘几个在外面抽烟。她心里正纳闷,却听见邵宁用很低的声音说:“他大概是太累了,让他先在这里躺会吧。”龙笑刚好看到邵宁温柔地给靠在床头睡着了的詹乐明盖上毯子。
      像是窥视到别人隐私,龙笑下意识地闪到旁边的卫生间里关上门,心里乱成一团。邵宁的脚步声远了,有两个男性在外面很轻地说:“邵宁对阿乐真是没话说。她实在不容易。”
      龙笑在马桶上坐了一会,站起来用冷水冲了把脸走出去。
      詹乐明靠在床头,头仰着,轻轻地扯着鼾。桔黄色的台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像是她的弟弟。她低下头,轻柔地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脸皱得像个核桃似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笑着看着她,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来捏捏她的脸颊。
      “我在想要不要叫醒你。”她回答。
      “我怎么在这就睡着了。”他掀开毯子坐起来。龙笑迟疑了一秒,没有告诉他是谁为他贴心地盖上毯子。詹乐明也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细节,而是拉着她的手:“走,上去休息。”龙笑没有一点得逞的快感。她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好像有厚厚的棉絮堵在喉咙口。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就起床去滑雪。龙笑睡得不好,太阳穴直痛。詹乐明见她无精打采,建议道:“你今天就滑绿道或者蓝道好了。”龙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父亲去韩国滑雪,早就能上□□了。她听了以后踟蹰,邵宁过来说:“Jennifer不舒服?那跟我们一起滑绿道,放心,我会照顾她。”龙笑汗颜,她是不是给人一种没有能力需要保护的感觉?有人会喜欢营造我见犹怜的形象,而龙笑深恶痛绝。她摇了摇头:“我没事。顶多少滑几次呗。”
      他们当时坐在雪场门口的餐厅里,早起滑雪的人不少,整个餐厅里闹哄哄的。男性去排队买早餐,女性坐在那里看着包。詹乐明走了以后,龙笑跟她们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人从她身边匆匆经过,突然又转过头:“Smile。”
      Smile,是个特别的名字。好像是要拍照之前照相的人对被拍者的叮嘱。
      龙笑曾经非常喜欢自己的英文名,她曾经非常喜欢独树一帜,她曾经毫不介意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但是现在,她坐在那里,恨不得自己即刻消失。
      “Smile,真的是你。”那个人欣喜地走过来,是她公司以前的同事,对她一直不错。
      “Hi, James,好久不见。”
      “太久了。”他推了推眼镜,像是想把她仔细看清楚,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哦,对了,我的手机号变了,要不你记一记吧。”
      龙笑微笑着拿出手机。
      他们寒暄了一会,对方终于走了。新蕊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问:“你没事吧?”“还好。”她勉强笑笑,发觉脚有点软。
      同伴好奇地问:“原来你以前叫Smile,怎么改名字了?”新蕊替她挡驾:“早就改了,Jennifer这名字老美喜欢呗。哟,你老公过来了,他手上东西太多了,你要不要去帮帮他?”
      龙笑默不作声。周围还是那么喧闹,她却突然觉得世界安静了,与她隔离了。看每个人都像在看默片。比如,那个同事正在远处跟人打招呼,而对象正是他们这群人中的一个,那个人笑着指了指龙笑坐的桌子,同事也回头看了看,又说了句什么。
      是不是真的需要从此隐姓埋名?还是要等着过了十年八年大家全忘记了这些事情?
      每个人都是好意,每个人的好意她都接受不了。
      心里那个伤口,还是一碰就深入骨髓的疼。

      他们坐着缆车登顶。风呼呼地刮过去,开始飘起了雪花。 “天气好像要变坏。”詹乐明转过头对她大声说,“我们下去以后不要再上来了。”
      “哦。”她机械地答了一句。
      “你先下。”他又冲她喊。
      她双手一撑雪杖,迅速地冲了下去。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飞翔的感觉真让人快活。那些不断闪回的片段好像随着她的速度加快而被抛到身后。
      雪下得更大了。在一个大转弯处,她正要做出调整,却已经来不及了,明明心里知道该怎么做,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雪杖也脱手而出。她落下去,还没觉得疼痛就不断地往下翻滚,冲着一棵大树飞速而去。
      “龙笑!”她听见詹乐明在后面大喊,随后头部感到猛烈地撞击,失去了意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以前没有见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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