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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倾诉于倾诉者而言 ...

  •   (十三)倾诉于倾诉者而言

      她的手被一双大大的手掌包住,那阵温暖在胸口涌动,好像香喷喷的棉花糖。那是热恋的味道。他搂着她,只是轻轻吻她的额头就让她阵阵眩晕。
      可是突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发觉自己在哭喊着哀求:“不要走。”他淡漠地看着她,像一个陌生人。她想去拉他的衣袖,他的右手高高举起。阳光好像非常刺眼,他手里的锤头闪着冷冷的光,像慢镜头,落下,再举起,再落下,仿佛他对她的酷刑永不停止。她的头部剧烈地疼痛着,能感到滚烫的鲜血流到了面颊上。“不要,方晔。不要!”
      “笑笑,笑笑。”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她。她勉强睁开眼,听见那人欣喜地说,“她醒了。”她的视线缓慢对焦,看见詹乐明坐在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像火烧那么痛。他立刻替她拿开氧气面罩,用棉签沾了水涂在她嘴唇上,棉签吸得饱满,清凉的水流到嘴里,她贪婪地咽下去。
      “阿乐,你。。。”她终于可以说话了,还努力抬手去触碰他的胸口,“你受伤了吗?这么多血。”因为焦急和脆弱,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詹乐明愣了几秒,随后伏下身拥抱她。他熟悉的气味那么好闻。他在她耳边说:“笨蛋,是你受伤了,这是你的血。”
      “哦。”她放心了,闭起眼睛。他的手包住她的,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
      “我。。。有没有毁容?”她微弱地询问。
      詹乐明笑了:“没有。”
      “残废?”
      “没有。”
      “那我怎么了?”
      “头部撞了树,缝了几针,需要住院观察。但是脑震荡是免不了的。另外手脚有些擦伤,不严重。”
      “哦。”她这才感到左手肘关节的疼痛,“对不起啊。”她小声地道歉,很快又昏睡过去。

      龙笑真的清醒以后,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医生说这样的短期失忆很常见。所以她只能听詹乐明复述当时发生的一切。
      “我跟在你后面,到一个转弯的地方,你突然失去控制,摔了下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咕噜噜滚下去,撞在大树上。我跑过去看你,替你解开头盔,看见你流了很多血,我不敢移动你,就在那里一直喊你的名字。后来直升飞机来了,你就被送到医院急救。”
      “你还记得不能移动我,挺镇定的嘛。”她笑嘻嘻地表示钦佩。
      其实,她最先听到的是林松的版本:“我跟在你和阿乐后面,突然听见他鬼吼起来。我吓得雪杖都要丢了,生怕他吼得雪崩了。然后他就那么一个急刹车,我也只好停下来。看见他解雪板,几次都没捅开开关,我心里那个急哟,恨不得帮他解了。他跑过去给你解头盔,怕你冷又伏在那里用身体给你挡雪花。他还冲我吼呢,叫我赶快打紧急电话。巡逻队先上来,直升机也很快就到了。美国佬这时办事效率确实挺高。不过他还嫌慢,我看他等着的那段时间都快急疯了。妈的,我都被他吓得半死,心想完蛋了完蛋了,我害了龙笑,早知道不叫她来滑雪了。这小子会不会把我给宰了?”
      龙笑听着,一边笑一边抹眼泪:“都是我不好,笨死了。”
      林松瞪她一眼:“不要说这种话。”又看看四周,见詹乐明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轻轻地问,“我听新蕊说遇到你以前的同事?是不是你就老惦记着这个事情分心了?龙笑啊,你心思别这么重。有阿乐在,你怕什么。”
      龙笑惭愧,嗯了一声。
      “不过。。。。”林松迟疑了一下,说,“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龙笑心里咯噔一声,忙说:“说吧。我受得了。”
      林松摇摇头:“不是你。呃,不对,也是你。那天你被送到医院手术出来的时候我们几个过来看你,你说胡话,叫了几声那个人的名字。”他看看龙笑的脸色,又开解,“是有点尴尬了,但是阿乐应该没往心里去。”
      詹乐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林松连忙叮嘱:“笑一笑,别苦着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詹乐明端着午餐进来,开玩笑说:“林松你讲笑话给龙笑听?小心她笑多了头晕。”
      “合着我就是一说相声的。”林松骂着站起来,对龙笑点点头,“我先回去了,有事儿给我电话。”
      詹乐明把沙拉放到跟前龙笑跟前:“将就着吃吧。下次让你喝粥吃咸菜,保证你有胃口。”
      “你熬粥了?”
      “就会这么一手,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他咧着嘴笑。
      “阿乐。”吃完午饭她突然叫他,“到这里坐会。”
      他在她床边坐下,含笑望着她:“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她应了一声,过了片刻道,“受伤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方晔用锤子打我的头,我吓坏了,一直叫他停手。”
      他一把抓紧了她的手。
      “我是不是喊了他的名字?你不能误会我。”
      他笑了:“不会。”
      “真的?”
      他只好对她坦白:“开始的时候心里的确很不舒服,后来一忙也就忘了。再说了,林松他们都看着呢,我露出一点样子,准被他给笑死。”龙笑也笑了,反握住他的手:“笨蛋。”
      他倒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笑,我今天刚刚得到消息,方晔的判决下来了。有罪,终身监禁。”

      出院那天中午,龙笑给詹乐明打电话:“你出公司了?别忘了先去超市买东西再过来。”那头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詹乐明说:“知道。你今天说了好多遍了。”龙笑埋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老忘事儿,还取笑我。”“是我的错儿。”他笑着连连道歉,并承诺买美食表示诚意。
      龙笑放下电话,叹了口气。自从头部受伤以后,她特别容易忘记事情,常常丢三落四。尽管医生说过,这是正常的反应,她还是忍不住想,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吧?那可太糟糕了。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胆小悲观过。这两周她也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已经风雨飘摇的公司把自己给裁了。一切都是因为她不懂事,非要赌一口气,而这一点真相,她根本不敢告诉詹乐明。
      正在发着呆,有人进了病房,却是段新蕊和邵宁。龙笑惊喜地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邵宁笑着说:“我跟新蕊约着吃午饭,说起你今天出院,反正也不远,就过来看看。”又问,“阿乐呢?”“还在路上。”龙笑招呼他们坐下,聊起了天。
      过了一会詹乐明也到了,龙笑看看手表差不多一点了,就问他:“你吃了吗?”“还没。”“那先去外面的售货机买点什么垫垫,省得胃又不舒服。”她叮嘱道。詹乐明放下包往外走:“没事儿,我去看看要办什么手续。”
      新蕊也趁机去洗手间。邵宁问:“阿乐的胃病还没好?”又笑着说,“所以啊,年轻的时候也要爱惜自己,不能仗着身体好就什么都不注意。对了,我家亲戚最近可能过来,要不要他帮忙带点香砂养胃丸?”龙笑连忙道谢。眼前这个女子,分明对詹乐明的过去十分熟悉,也许她能帮龙笑解答一些疑问。龙笑有那么几秒特别想问问她,却又忍住了。
      回到家发现门口有张快递的条子,詹乐明又出门取包裹,再回来的时候在走道里碰上龙笑从洗衣房回来。他责备:“怎么不等我来弄?”龙笑把洗衣液递给他,腾出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往家里走:“我想找点事儿做。我也不是弱不禁风吧。”
      但是詹乐明怎么也不答应她继续干活。看时间快到他直接下楼去了,过了一会抬着洗衣筐上来。龙笑从沙发上坐起来:“怎么没烘干就拿回来了?”往筐里一看,白色衣物都被染成了粉红,却是她不小心归类错了。她愣了愣,起身道:“我去拿漂白剂,看还能不能挽回。”
      詹乐明见她沉着脸,就笑着安慰:“不就染了吗?实在漂不回来就重新买呗。”
      “这么好的衣服扔了就扔了,多可惜。”
      “那也没什么,反正迟早也是要换的。”他漫应。
      他越轻松她越不得劲儿。坐在浴缸边上,喃喃道:“我怎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詹乐明的提议,太像从前龙笑会做的事。她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从前的自己扬长而过,想要伸手却没有抓住她一片衣角。
      “要不下次送到洗衣店去洗,还不用熨。”詹乐明又建议。
      她摇摇头站起来,因为起得太快,把整个盆都踢翻了,淋了一脚的水,漂白剂的味道愈发呛鼻。
      “你。。。”詹乐明又好气又好笑地走过来看着她,“还不快去把脚冲干净了。”他突然住了嘴,小心地研究她的表情:“笑笑,你是不是又。。。。”
      “又怎么?”她看着他,不知怎地被那个又字刺伤了。
      “先别弄了。”他去拉她的胳膊,“先去冲水,过来坐会,我跟你谈谈。”
      “谈什么?”她叹口气轻轻地挣开,“我没事。你放心吧。”却突然又想起什么,“阿乐,你觉得说出来是有用的吗?”
      “当然。”
      她苦笑:“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世界上最无用的就是说说说,除了得到一时的发泄之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说出来是对你自身状态的一种调整,有助于解决事情。”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又补充一句,“我是男朋友,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她正站到浴缸里拧开水龙头,听到这句话直起身:“是吗?可是,你也不也什么都不说吗?”
      他愕然:“我?我有什么可说的?”
      “这么能干?什么都很好,都不用说。”她的本意只是想调侃,可是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察到那里面带着抱怨和嘲讽。
      “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也想了解你。我不喜欢别人都比我更了解你,你干嘛对自己的事儿也总是守口如瓶?”
      “别人是谁?”他听出破绽,立刻问。
      龙笑沉默了一会,才说:“很多人。”詹乐明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有些疑心詹乐明已经猜到了什么,就避开眼去,却听见他轻笑了一句:“哦,哪有什么很多人。你想多了。深交的朋友也就那么一两个,即使深交,也不见得事事要说。”
      “看,你不也隐藏自己隐藏地挺多的吗?所以别老是叫我跟你倾诉。有时候,倾诉对于倾诉者而言,也是一种难堪和负担。”
      “难堪和负担?”他好像有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扬高语调,又控制了一下自己,恳切地说,“笑笑,我有时候方式可能不对,但我是真的。。。。”他到底烦躁了起来,重重地咳嗽一声,“你不能没有根据胡乱给我扣帽子。”
      “扣帽子?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能跟你好好地交流。你明白什么是交流吗?那是双方的,不是只有我说你听。你真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从来不对等。”
      “不对等?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
      “你不要避重就轻!”她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最可气的就是这样,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明明什么都清楚明白,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就是要以她所不喜欢的方式解决问题。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她就愈发抓狂:“詹乐明,你究竟打算敷衍我到什么时候?”
      “就算我跟你说了,你又能怎么样?”他像被针扎了一下绷直了身子,狠狠地皱着眉大声问。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进浴缸,。
      两个人都沉默了。
      她低下头认真地把脚上的漂白水洗净。又用大毛巾垫着地走出去穿了一双新的拖鞋,然后再进来把衣服重新泡上。
      在她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懊恼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他说的当然是事实,她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有能力安抚他?她还是一个弱者。
      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心疼她,龙笑知道。
      他这句话极端伤人,詹乐明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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