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61、第六十一章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嗡鸣声，梓玉动了动手指，指尖一片冰冷，四肢渐渐都恢复了知觉，她睁开双眼，撑坐了起来。她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而此处，她应该很熟悉，是楼太后的慈终宫。
　　她向高处望去，正位上坐了两人。楼太后与王皇后一人位居一端，王皇后把玩着自己的甲套，幽幽地抬眸：
　　“梓玉，你醒了。”
　　梓玉从地上站起，费力地转动思绪道：
　　“母后？为何……我在这？”
　　她皱了皱眉头：
　　“现在已是巳时，我该回去了。大婚……”
　　“大婚？”
　　王皇后笑了笑道：
　　“你还不知吧，今日有两场大婚。”
　　“两场……大婚？”
　　“一场是右相府的婚事，还有一场是寅州与渠唐的联姻。渠唐早就派了使节来此，便是为了挑选一名公主与渠唐二皇子联姻。可那使节初来乍到，不适应这边的节气，生了场慢病。近来才有好转，将这场联姻又挑到台面上了。”
　　梓玉心中突然有丝不安，她开口问道：
　　“联姻的是哪位公主？”
　　王皇后尖锐地笑出了声：
　　“是你呀，梓玉。”
　　像是被重击了一拳，梓玉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摇头。她紧拽着自己的喜服，失声喊道：
　　“不可能！我要嫁的是右相！是父皇亲口赐的婚！”
　　王皇后突然仰天大笑，她从椅上站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梓玉身边，她双眼紧盯着梓玉，表情就仿佛是一条候着猎物的毒蛇：
　　“那又如何。现在事情已定，梓玉，你呀，无法改变。”
　　梓玉不住地摇头，她眼中满是痛楚与质疑，她看着昔日对自己格外慈爱的王皇后，此刻竟像变了一个人，她喃喃道：
　　“为何？父皇金口玉言，怎会轻易改变？你明明是我母后，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不帮我”
　　王皇后冷笑一声：
　　“母后？哼，本宫怎么会是你母后！若不是秦烟那个贱人，若不是那个贱人！”
　　梓玉伤极，竟一把抓住王皇后的手腕，大喊道：
　　“不许你辱骂母妃！”
　　王皇后挣扎着用力甩开她的手，却也不忘口中继续咒骂：
　　“放肆！秦烟就是个贱人，身为后宫嫔妃却不安守本分，竟然妄想勾引潇然！若不是她将潇然迷得团团转，陛下又怎会到现在还不立潇然为太子！贱人死得其所！”
　　母妃和大哥！梓玉一瞬间仿佛忘记自己所在何处，她呆呆地立在那，嘴唇颤抖，终于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王皇后狠狠地啐了一声，一字一句道：
　　“想来你当时太小，还不记事。那好，本宫这就告诉你，你那母妃秦烟不仅勾引尚小的潇然，竟然还求他在自己死后照料你。若不是当年潇然在我宫外跪了一天一夜，本宫又怎会将那个贱人的女儿过继到自己名下。本宫担心潇然会将对那贱人的感情转移到你身上，于是便将你带到身边，寸步不离。谁知，潇然当真是成痴成魔了，竟将你带入他府中！你们这对母女果真就是妖精！狐媚子！”
　　一声声话语便如同利刃一般插入梓玉的心中，她仿佛回到了梅林的那个下午，大哥饮着酒，对哭得伤心的她劝解着，他说：
　　“梓玉，你可知道我有一位最爱的女子。在我眼中，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黯然无色……她从不知道我喜欢她……她从未直视过我，她不知我的感情，我却爱她依然。”
　　天旋地转，面前又出现大皇妃绝望的容颜，耳边是她的歇斯底里：
　　“……殿下对你说他此生有一名最爱的女子，他画了她的画像。他还说……她有一双桃花眸……楼梓玉，那便是你，画中的人是你……殿下一直深爱的人是你，他的亲妹妹！”
　　画像……桃花眸……种种迹象让阿嫂一直以为大哥所爱之人是她楼梓玉，殊不知，这桃花眸所指并非她，而是她的母妃啊！
　　她的母妃同样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眸，而画像上的人不过也是与她相似的母妃罢了。暗中迁墓，照顾女儿长大，若不是深爱至极，大哥又怎会做到这个份上。梓玉想起大哥看她的眼神，那般怜惜，那般思念，是因为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母妃！
　　他对她呵护有佳，因为他亲眼见着母妃离他而去，却无法挽回，于是想将这分疼爱转给自己，照顾好爱人的女儿，那母妃大抵在九泉之下便会安心。她想起大哥说的一句话：
　　“因为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是天理不容的，我怕只因自己的私欲便会毁了她。我宁愿她不知晓的好，也不用为这份感情所困扰折磨。”
　　待过了那阵震惊之后，梓玉心中只剩下一片酸楚。大哥倾心母妃，却怕她为难，宁愿自己备受思念煎熬之苦，也永不开口。但他不知道的是，梓玉从小随着母妃，眼见着母妃在深宫之中并不开心，郁郁寡欢，父皇冷落她们母女，嫔妃们时常会冷嘲热讽。
　　母妃总是为年幼的自己担忧，所以她很感激恒钧真心把当她朋友，大哥真心将她当妹妹。母妃是个聪慧隐忍的女子，宁愿这般也不愿与后宫三千佳丽争夺宠爱。
　　梓玉心想，虽然大哥从未透露，可母妃定知大哥的这份心情，她无法回应，也只能佯装不知。她定是很信任大哥，才会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大哥。虽不能相通，可心意相知，也是好的。
　　王皇后一把抓过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梓玉被迫仰着脸看她，此刻的王皇后还是王皇后，却不再是她的母后了。王皇后终于将这一层假象的薄膜亲手撕开，厌恶让她面容扭曲，像一只贪婪的怪物，她狠狠地抓着梓玉道：
　　“昭之曾旁敲侧击地暗示本宫，让你出嫁离开潇然府中。她还是太天真，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便和秦烟那个贱人一模一样，你若在潇然身边一天，便会影响他一天！本宫要的不仅仅是你离开潇然府中，还要你离开潇然身边！平日里潇然为了护着你，与我这个做母亲的作对。现在潇然不在乐安，本宫便借此机会将你永远逐出寅州！长痛不如短痛，潇然若离不开你，那本宫亲自便将你彻底撕毁。”
　　梓玉被她捏得生疼，她强忍着反驳道：
　　“休想！父皇早就将我许配给右相，即使你是皇后，也无法违抗皇旨！”
　　说罢，她向着高处端坐的楼太后求助道：
　　“太后娘娘，皇命不可违抗，我该与右相今日大婚，又怎能前去渠唐联姻？有婚约在身的我若真的前去渠唐，岂不是昭示了寅州大国以谎言欺骗，失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