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60、第六十章

　　月季看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底下暗格，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却见梓玉已经拿着烛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便也忙跟了上去。
　　地窖中没有一丝光亮，四周都是石壁，寒气逼人。里头的通道并不长，不一会儿便到了尽头。烛火光亮很小，并不能照到什么，地窖尽头的黑暗是不同于前端路途的，它的可怕之处在于，梓玉知道那边一定有什么等着自己，却又毫无头绪。沉默间，黑暗之中突然传来的一丝喘息声如沉重的锁链，紧紧地绞住了梓玉的心。月季吓得紧紧挨着梓玉，颤抖着闻到：
　　“那……是什么？”
　　分明是阴冷的地窖，一丝汗水却从梓玉额头留下。她开始后悔起只拿这一小只蜡烛进入此处了。她硬着头皮缓慢地摸索到石壁，用烛火照了一番，隐约看到石壁边都有熄灭的红烛，便连忙一个一个点亮。片刻，地窖中便亮了起来，梓玉向尽头望去。
　　粗糙的地表上蜷缩着一人，那人衣衫褴褛，全身满是血迹，他的头顶只有细细短短的头发，想必此人是个和尚，在此关了有一阵时间了。梓玉犹豫了一下，向他走去。那和尚尚有一丝气息，他面色惨白，双颊已凹陷，露出突起的颧骨，他嘴唇蠕动，在说着难以辨别的话语。梓玉靠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水”。
　　她环顾四周，发现一边地面坑坑洼洼，低处汇聚了一小滩发臭的死水，于是当即从斗篷的内衬上撕下一小布条，沾了水送到那和尚嘴边。和尚的双唇皲裂脱皮，他迫不及待地舔舐着那布条，不愿松口。
　　梓玉看着他，迟疑道：
　　“你是谁，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那和尚却是毫无力气，垂头倚靠着石壁。回答她的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月季大着胆子朝这边走来，看这和尚血迹斑斑的样子，于心不忍，劝道：
　　“你就说吧，我们公主没有坏心，不会害你的，你至少得交个底，说不定公主还能帮你。”
　　那和尚听到这声音，沉默片刻，在梓玉不再期待听到他的回答时，终于开了口，虚弱的却只有两个字：
　　“右相……”
　　梓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道：
　　“你说…….燕……离曦？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牵扯到他？”
　　那和尚却闭了眼，不再言语。梓玉抿着嘴唇，在原地呆站了许久，直到月季轻声唤她，才下定决心：
　　“我带你出去。”
　　当机立断，她和月季一人搀扶着和尚的一边，磕磕碰碰出了地窖。回到若水居，梓玉吩咐月季去热了甜粥来，自己又拿出药箱帮那和尚上药。将已是碎布的外衣从他身上取下，露出了狰狞的血痕，他上身皮开肉绽，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阴森的白骨。
　　此刻已是深夜，她不可能让下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为这和尚医治，梓玉咬紧牙，稳住手，先大面积洒上金创药为他简单包扎了。如此可怖的伤口，这和尚却没吭一声。梓玉看他额头满是虚汗，叹了口气，拿过一旁的毛巾为他擦拭，边道：
　　“你该是百禅堂的和尚吧，法号是什么？到底是何人如此恶毒对你用刑至此……你大可告诉我，我是六公主，你被关押在这地窖或许不知道，我明日便要与燕离曦大婚，成为右相夫人，你告诉我了，我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和尚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无力道：
　　“那些人每天都来，用勾了倒刺的鞭子鞭打我……他们迟迟不杀我……无非是为了将相爷引出……然而前几日……他们不再过来，定是他们……已经如愿了。我会将我所知的都告诉相爷，只是……我不愿再成为累赘，若是有朝一日……不若让相爷亲口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梓玉淡淡地笑了，真会有那样一天么，两人敞开心扉，坦诚相对。她道：
　　“此处原本空置无人居住，大抵是那帮人未曾料想到前几日我又搬了进来，他们无法再次潜入地窖虐打你。罢了，你若不松口，我便不强求。现在已是卯时，你趁着这最后的夜幕回到你的地方去吧，小心莫让人发现了。”
　　那人道了谢，蹒跚着走出若水居，他在门口顿了下，微微侧头，烛火照在他的脸庞上，虽是异常的瘦削，却掩不住眼中的通透清澈，他开口道：
　　“我叫庭空。”
　　梓玉慢慢抬眸，看着他缓步走出了若水居，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雄鸡打鸣的第一声，下人便捧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金丝从门外鱼贯而入，今日是大喜之日，早早地便需准备妥当。婢女服侍着梓玉洗漱，随后便由熟练的麼麼为她绾起新娘子的发髻。
　　芍药看她面色不甚好，眼下略有黛色，便挽了袖子为她点上红妆，额间又缀了红梅花钿。放下胭脂，芍药看着她拍手称好：
　　“公主真是花容月貌，待驸马爷见了一定十分欢喜。”
　　待梓玉穿好喜服，头戴金冠，站在铜镜前，她只觉一切都有些虚幻，今日……她便要嫁与燕离曦了么。她想起他们相识那日，积雪还未消融，她站在橘树边看到长廊上的他，惊为天人。她起了贪心，不愿自己的婚姻被寅州利益左右，于是想将这天人占为己有。
　　而后……而后便是她，爱上了燕离曦，在这滚滚红尘中万般挣扎，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其中流了多少泪，可是如今，她却真的要成为他的夫人了。
　　梓玉神色有些恍惚，幽幽道：
　　“你们都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芍药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
　　“紧张是难免的，奴婢们就先退下，让公主一个人好缓缓，平复心情。”
　　说罢便与月季领着一众婢女退下了。
　　梓玉坐在贵妃椅上，一遍一遍抚着自己的丝绸喜服，她本以为自己对此事已经心如死灰，只因燕离曦心中之人并非她，这婚姻不过也只因父皇安排，他不得不接受罢了，可是其实，此刻她才发现，即使燕离曦对她冷眼相看，她也还是控制不住的，期待这场婚事。
　　真是没出息，梓玉看着镜中面泛桃花的自己，爱便爱了，她已无力再去反抗自己的心意，若是，成了他夫人之后，他能渐渐喜欢上自己，关系缓和，也是好的。
　　她这般想着，丝毫没注意到门口走进了一名宫女。那宫女端着茶水到了梓玉身边，她才回过神来。宫女将托盘举到她面前道：
　　“六公主殿下，这是清茶。大婚之前在自己的闺房之中饮下清茶是寅州的习俗，喻意着大婚之前去除霉运。”
　　梓玉微微颔首，接过那清茶一饮而尽。将空杯放回托盘，那宫女却迟迟不走，梓玉有些疑惑道：
　　“你……”
　　刚说出口一个字，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她顿时觉得不妙，手撑着椅背起身，费力地想要叫人，那宫女却轻轻一推，顷刻间她便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