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56、第五十六章

　　皇上眉头一皱，重重放下了茶盏，厉声道：
　　“梓玉！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皇家公主，怎会有如此不检点的行为！竟然私下相约男子与闺阁之中，若此事传开，让天下人知道，你把朕的脸面往哪放！你把楼家的脸面往哪放！”
　　楼梓玉俯身下来，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她闭上了眼睛：
　　“儿臣知错。儿臣从一开始便知这是错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燕右相。可是这相思想念之情，却不是儿臣所能控制的。每当夜深人静，儿臣就止不住地想到他，从他的眉眼，到每一根每一缕发丝，没有丝毫落下，直到想到心尖都犯疼了，却还是见不着，触摸不到。于是儿臣便修书与燕右相，求他相见。燕右相百般拒绝，是儿臣以公主之权，逼迫他前来见儿臣。儿臣早就知道会有风险，可是，可是，若能单独见上一面，触碰到他的眉间，一点点地将它抚平，这些所谓的风险，便也受了。”
　　梓玉边说着，不知觉，眼中已一片湿润。
　　皇上看着亲生女儿这副模样，怒火也消减了一些，他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再望向燕离曦，他跪在她身边，却是一片漠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楼太后摇了摇头道：
　　“梓玉，你可真糊涂，太让哀家失望了。”
　　梓玉听在耳中，却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皇上才开口道：
　　“燕右相，你有何想法？”
　　燕离曦只道:
　　“谨听皇上决定。”
　　“那么，朕要你取梓玉为妻，做她的驸马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都纷纷忍不住开口谈论，就连梓玉也猛地抬头望去，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上摆摆手，众人立刻止了声。他看着底下跪着的燕离曦，心中却是另一番打量。梓玉这丫头，平日里并不出众，自己也甚少关注她，连她回宫的消息也不知，今日她却为了这个燕离曦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
　　皇上的眼神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燕离曦独自前往若水居被楼太后抓个正着，只怕梓玉的名声已经坏了，此刻她又公然表明自己中意燕离曦，这么多人面前，消息难以封锁，既然如此，燕右相作了驸马那便正好，既救了他自己的命，也保全了梓玉的名声，可谓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梓玉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燕离曦，试图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是他依旧面不改色，并未看她一眼，淡淡道：
　　“臣无异议。”
　　一时间，梓玉并未感受到任何的欣喜愉悦，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破裂开来。她缓缓垂下眼眸，嘴角自嘲一笑，燕离曦，你可真狠心。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只有她如同傻子一般，明明在中秋日前看见他与花幼情投意合，明明已经被他无情的话伤了心，今日听见他被审讯的消息，却依旧不管不顾，飞奔而来，就为了救他。
　　是她执着，明知道燕离曦爱的是花幼，却仍旧义无反顾，她呀，是否一定要被伤个透彻才能放下。嘴角勾起笑，面上却全然麻木。
　　楼太后似有不满，欲要反驳，那厢常尚书却先已作揖笑道：
　　“恭喜公主，右相，得到了陛下的成全，正可谓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哈哈哈哈。”
　　其它尚书见这风向不对，刚刚才失足跌入峡谷的燕右相怎得突然之间就跃了上来，还得一公主助力。有的想起自己刚刚幸灾乐祸的模样，背后一片冷汗，连忙纷纷都紧随其后，贺起喜来。众人话语声淹没书房，六顺公公最懂皇上的想法，也笑眯眯地唤了百禅堂的大师来算个宜婚嫁的黄道吉。那大师掐指一算，五日后便是最近的开日，百事可行，宜嫁娶，若错过了便需等上好一阵子了。
　　此时拖不得，于是皇上当即拍案便定了，六公主与燕右相的大婚即在五日之后。
　　书房中一片欢喜，可底下跪着众人口中祝贺道喜的两人却如纸人一般麻木，心思各异；上头公仪煜义神态自若地整场摇着扇子，却无人发现，他是唯一一句喜都没道的人。
　　已是亥时，宫中道路上只有守夜的太监与巡逻的侍卫。月季提着灯笼引路，梓玉与燕离曦并肩走着，两人都默默无言。梓玉余光看向他，又转回。她觉得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本在若水居平静地过着，燕离曦却猛然闯入；本已是恩断义绝再不相逢，一瞬之间却被许了婚嫁。
　　事情峰回路转得太快，显得愈发的朦胧，或许待她清醒之后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伴着瑟瑟寒风，一会儿，便到了宫门。梓玉停下脚步道：
　　“我就送你到这儿。”
　　燕离曦顿了顿脚步，复而继续往前走。梓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楚，轻声道：
　　“对不起，我本知你爱的是花幼，却难为你娶我。”
　　燕离曦突然停下身，蓦然回头走到她面前，他望着梓玉黯然的桃花眸，抬手撩起她耳边的发丝。感受到他指尖的微热，梓玉心中波动，偏头用脸颊轻蹭他的手，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半晌，燕离曦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你不再是荼六了。”
　　梓玉一怔，僵直着脖子，朝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她贪念的温暖：
　　“我先前骗了你，世上本无荼六这个人，从来都没有。”
　　燕离曦看着悬在空中的手，看着那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随着梓玉的动作，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他道：
　　“是啊，荼六本就不存在，无血无肉，连一副躯壳都无。所以，不要再残存她的记忆。六公主，请你忘掉荼六的一切。你是六公主，至始至终。”
　　梓玉听闻，不住后退了两步，捂面重咳几声。她心中绞痛，好啊，好啊，好个燕离曦，不但与她断绝了情意，如今还要她忘记以前的种种。他是要彻底与她清个干净才好！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花幼安心，告诉她五日后的婚嫁不过是无法违抗圣旨，他燕离曦对她一丝情意都没有！
　　梓玉只觉胸口压抑不住得疼痛，一股腥甜涌上咽喉。她奋力克制着，强忍着疼痛将血咽了下去。衣袖遮掩着嘴角，许久，她才止住颤抖，轻声道：
　　“如君所愿。”
　　凛冽的寒风中，她望着燕离曦渐行渐远的背影，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