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49、第四十九章

　　到了奚府，奚桐言先去内屋包扎伤口了，留梓玉恒钧单独在外厅休息。婢女倒了上好的茶水捧上了精美的糕点，恒钧看也不看，只直视梓玉道：
　　“你我很长时间未见了，无论是我去宫中还是大皇子府，你都在刻意避开我。”
　　梓玉握着温热的茶盏，暖着手心，却暖不住心中的悲凉，愈发的无助。
　　见她不语，恒钧继续道：
　　“许多人说是卫府落难了，你不愿与我牵扯上关系。我却知道不是这般，若你真担心受到牵连，那日你便不会冒着危险来卫府寻我。梓玉，我只担心，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梓玉心中一慌，茶盏没握稳，浸了一手的水。她也顾不得，只反驳道：
　　“不是厌烦，我怎么会厌烦你！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相互陪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么会厌烦你！”
　　“那你为何总是避开我？”
　　梓玉一哽，哑着嗓子道：
　　“因为你太好了，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说话间，泪水抑制不住簌簌流下。恒钧见她流泪，慌乱起来，忙抚着她的背道：
　　“谁说你不配了，我受难，你来相救，若真要说不配，那便是我，我一个卫家的臣子，而你是皇族六公主，怎么看来都是我远远高攀了。”
　　梓玉见他如此，心中更加难过，不由地捂住脸哭道：
　　“恒钧，你别再贬低自己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们别再做朋友了。”
　　卫恒钧头一次听到梓玉说出这种话，难免着急起来，扳过她的身子：
　　“你说什么！我已经失去大姐了，难道还要我失去你吗！”
　　他说出卫贵妃，便打破了梓玉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这么多天以来，她整夜都在辗转反侧，只要一想到恒钧在卫贵妃饮鸠自尽的那一刻会是多么绝望，便心中绞痛，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置之不理，可是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她早已没有资格再去接受恒钧对她的好。
　　此时此刻，梓玉清楚她终是无法再对恒钧隐瞒，她强忍着哭腔，一字一句说道：
　　“卫恒钧，你听好了，卫贵妃的死，和我有间接关系。我早就知道她会被当作整件事情的挡箭牌，早就知道她会付出性命。可是我没有去阻止，我没有做任何事去救卫贵妃。”
　　她好不容易说完整句话，长吸一口气，哭得不能自己。她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也不敢去看恒钧的反应，若是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可以像这般被挡在外面该有多好。
　　然而此时，肩头却搭上了一双手，梓玉一愣，透过泪珠朦胧地转头看向恒钧，却看到了一双异常悲伤的眸子。恒钧抚上她颤抖的双肩，声音虽轻，却似刻在了骨子上：
　　“梓玉，你也听好了，我很思恋大姐，我也很恨，我虽懂官场上的权力制衡，奥援有灵，但也时常会迷茫，为何卫家什么都没错，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但是，我从未怪过你。你生为公主，却也是一个弱女子罢了，你手中无权，你救我，需要搭上自己性命。你若要救大姐，便也只能依靠自己。我虽希望转机出现，大姐可以逃过此节，可并未想过要你以性命相搏。你根本无需责怪自己，这一切都与你根本无关，你从头到尾就没有错。”
　　梓玉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他，恒钧接过月季在一旁递上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泪水，只喃喃道：
　　“你没有错，不必如此难过。”
　　梓玉轻握住他的手，良久良久，收了泪水，才开口道：
　　“谢谢你，恒钧。”
　　待奚桐言包扎好伤口，便出来留他们二人用晚膳，梓玉玲珑心思，从药材铺相遇那日便知奚桐言的小女儿家心思，独自推脱了，只言让恒钧留下来多休息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她行至门口，回头张望了一眼，卫恒钧在关切地询问奚桐言的伤势，而奚桐言小声应着，眼神略带娇羞地不敢看向他，面上却是带着笑意。想必卫贵妃一事虽结局并未改变，但奚桐言肯定也为了恒钧出了力帮了忙，如今瞧着两人是亲密许多。梓玉心道奚桐言为了恒钧愿意倾尽自己所有，她对恒钧的心与情，自己是万分都及不上的。可自己却自诩恒钧最好的朋友，着实惭愧。
　　走出奚府，月已升至半空，中秋佳节也将至，如今已是月圆人美满，心中困扰许久的心结也解开了一个，若大哥能平安归来便是极好。只是……梓玉心中不期然地想起另外一个身影，说起燕离曦，与他也是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那日在婪池边，自己是亲耳听到了三哥要拉拢他的意图，自己虽与他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却并不能因此劝服他加入大哥的阵营。若他真的支持三哥，那两人岂不……梓玉摇了摇头，他支持哪边是他自己的事，若两人真的走的是不同的路途，那大概便是所谓的有缘无份，既然如此，便也罢，虽身为寅州六公主，却并无能力救出卫贵妃，那更加无力去违抗天意，不若听天由命，便是最好的法子。
　　已然入了深秋，风中夹着阵阵寒意，枝头的落叶也纷纷落下，地上布满了枯黄的萎叶，卷曲的形态看起来像是垂死的人在挣扎着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踩上去便是一声清脆的声响，支离破碎。
　　梓玉想起小时候喜秋，并不明白为何诗词常常悲秋，秋日明明十分有趣，她总爱与恒钧两个人在园子里蹦来蹦去，来回踩着落叶，吃着果子，听那声响环绕在耳边。
　　如今早已及笄，不再是当年的顽童，终于体会到深秋的那种寂寥，天地肃杀，寒风凛冽，一片潇然。梓玉不由地拢了拢身上的水貂毛披肩。

　　燕府中倒是干干净净，庭院的落叶早已被下人打扫收拾完毕，因那右相喜静，最厌烦下人走来走去踩得地上的落叶作响，从朽月开始，右相的书房至卧房处的庭院，每日下人都得清扫四五次落叶。
　　书房的门轻轻打开，未生走了进来。燕离曦正在细细观察北岱地图，头也不抬问道：
　　“何事？”
　　“相爷……”
　　燕离曦这才合上地图看着他，未生一脸难为的模样道：
　　“花幼姑娘她……”
　　一句话还没说完，传来几声敲门声打断了未生，门又打开了，正是方才未生口中的花幼。
　　燕离曦微微皱眉：
　　“你来干什么，本阁说过你不能离开偏院。”
　　花幼从身后婢女缥儿的手上接过一盅汤，小心翼翼道：
　　“花幼只是想着天气渐凉，相爷或许会有些疲倦，所以去厨房给相爷熬了莲藕汤，喝了暖和暖和，若能给相爷驱除疲惫也好。”
　　燕离曦不再看她，继续低头处理事物。花幼端着汤盅停在空中，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顿时有几分尴尬。未生见状，接过她手上的汤盅道：
　　“相爷收下了，花幼姑娘请回。”
　　花幼面露难色，踌躇片刻才道：
　　“马上便是中秋佳节，花幼不求那日相爷相伴，只是若能在此之前让花幼出府上街感受这氛围，花幼便也知足。”
　　燕离曦瞟了她一眼，手中不停笔：
　　“本阁说过你不得离开偏院，可你却擅自去了厨房，来了这书房。难道偏院修筑得那么大还不够你住？”
　　花幼神情凝固了一瞬，听到他这番话，心中着实难过。她从以往便为他的容貌，才华，风度所倾倒，若能随着他在所不惜。
　　原以为燕离曦接她来这府中，自己便可当上右相夫人，伴他左右。可他却让她住入冷清的偏院，禁了她的足，不闻不问。是，偏院的确很大，有花园有池塘，她也衣食无忧。可若终日见不到他，日子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