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48、第四十八章

　　膳食尽，杯酒空，筵席渐渐散去。梓玉走到庭院中才发现自己的耳坠掉了一只，月季忙道：
　　“大抵是掉在殿中了，公主在这休息，奴婢去寻即可。”
　　梓玉摇摇头：
　　“我在此也无事可做，不如随你一起去殿中取。”
　　两人折回刚才的殿中，殿中人都离去，只余下空空荡荡的一片。月季俯下身低头寻找那只耳坠，梓玉抬头看着殿后挂着的异域毯子，上面印着认不出的珍禽猛兽，倒是稀奇。她忍不住上前细细打量，走到毯子前却隐约听得两人的交谈声，梓玉好奇，寻声到了后殿，她轻轻掀开层层的帷幔，瞧见后殿中站着两人，原来是孝良和沧韵。
　　沧韵声音细细的听不甚清：
　　“……四哥，我还是担心你……”
　　孝良并未看她：
　　“我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连，就连王皇后故意羞辱母妃，我都无能为力！咳咳……”
　　说到激动处，他止不住轻咳起来。沧韵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
　　“四哥……你莫要……”
　　梓玉心中轻叹一声，她早就想到母后故意针对枢贵嫔母子。不过这枢贵嫔虽说不参与任何斗争，却也甚是不会审时度势。大哥刚离开乐安，她便请求母后开个小家宴。母后平日里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可这时候大哥刚走她便因四哥来撞枪口。母后虽允了家宴，却借故不参与，皇后党的嫔妃自然也不参与，身份贵重的人都不参与，一场家宴自是闹了个公开的笑话。
　　楼孝良惨然道：
　　“我就这一副病身子，又有什么能力去逐涛呢，八妹，你无需劝我，我自有自知之明。”
　　沧韵含泪欲哭：
　　“其实平安便好，能者居上，大家又为何为了皇位闹个你死我活呢。”
　　梓玉摇摇头，心道不过是小孩想法。她慢慢放下帷幔，转身回到中殿。中殿月季早已找到耳坠，站在那等着她，两人出宫上了马车回府。
　　月季帮她扣好了那只耳坠，笑了笑道：
　　“这对花蝶耳坠还是公主十五岁生辰那年殿下的贺礼，幸得找到了这只。”
　　梓玉微愣，伸手抚着自己的耳坠，神情有些恍惚，她不由地想到了大哥，不知他是否还好，已经到了北岱了吗，可曾生病。如今天气已有些微凉，枝头的树叶也有零零几片开始掉落。大哥说过，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他会回来的，会回到乐安，回到她身边。她好似从未这么期盼过冬季的来临。
　　思绪回转，梓玉才恍然回过神来，却发现马车停下来了，不再往前。
　　她扭头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不走了。”
　　月季也一脸困惑，微微掀开车帘问道：
　　“车夫，怎么停下？”
　　前方的车夫答道：
　　“公主，前面有匹疯马拉着辆马车，实在没法过去。”
　　“疯马？”
　　梓玉微微惊讶，掀开车帘自己下了马车。
　　前方果然有有匹疯马拉着一辆马车在肆意乱跑，车夫已经被甩到车下，他跌坐在路上，看起来伤得不轻。
　　而那辆马车早已不受控制，冲撞到街边小摊子上，撞翻了一筐一筐的蔬菜果子。人群都尖叫着躲避开，却又不肯走远，躲在一旁看着。
　　那马车顶篷四角烫着金丝边，样式华丽，看起来里面的人并非是一般百姓。梓玉的车夫看着这情形道：
　　“这该想法子将缰绳牵住才行。”
　　可那缰绳被甩地挂在马匹的脖子上，车内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够不着的。需得由外面的人将那缰绳牵了，然这失控的马匹长啸奔腾，前蹄不停踢踏，若想去拉起缰绳，一个不慎便会被卷入马下践踏，非死即残。正当所有人都焦虑之时，忽的一人驾马前来。
　　梓玉猛然瞪大了双目，这人立马上，英姿飒爽，不正是出于愧疚许久未见的恒钧。
　　他驱着快马与那匹疯马并齐，伸手试图去抓住缰绳，霎那间，谁知那马匹竟然猛地侧过身子，避了开。恒钧抓了个空，重心不稳带着身子晃了下，差点摔下马。引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呼。梓玉吓得捂住了嘴，瞧见他无事，才舒了口气。
　　恒钧皱眉并不放弃，依旧驱着马随着疯马旁边，他内心思量这马也跑了甚久，待它渐渐力竭之时便可再次出手。而那疯马却似有用不完的精神，不知疲惫地四处乱跑，马车被它拉得四处乱撞，谁也没发现车轴渐渐开始松开，脱落。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马车轰得落地，一只车轮脱落开，滚向一旁。只剩一只车轮，歪倒的马车依旧被那匹疯马扭曲地拖着，梓玉不禁有些急了，马车瞬间歪倒，想必里头的人被抛向一边，受了重伤。
　　恒钧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双腿夹紧身下的马匹，待两匹马又靠近了些距离，竟孤注一掷，猛地松开紧握缰绳的双手抱住那疯马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撑，骑在了那匹疯马上，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他顺理成章地拽紧了此马的缰绳，将它勒停。恒钧只身上前拉开了车帘，将里头的人打横抱出。那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湘妃色丝罗看得出是上好的布料，上头细细地绣着红鲤花纹。她发丝有些凌乱，额前几缕松散开来遮住了脸颊，又顺势环着恒钧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
　　见着两人都没事，梓玉这才放下心来，刚欲转身上车，突然听见一声轻唤：
　　“六公主……？”
　　那女子扒开了眼前的发丝，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孔，竟是奚家长女奚桐言。
　　自那次两人筹划救出恒钧一计失败后，梓玉同她便未曾见过面，如今想来，依旧是为她倾尽全力相救恒钧所佩服。不知这次卫贵妃一事她是否再次相助，又出了多少力，帮了多少忙。想到卫贵妃一事，梓玉心中又是一阵抑郁。
　　她慢慢抬眸看向恒钧，两人四目相对。恒钧模样有些不一样了，梓玉说不清，并不是容貌外观上的改变，他的眉眼间已不如以往那般淡然无邪，现在仿若霜染了的红叶，多了份萧瑟肃杀。好似这刚刚来临的秋意都映在他面容上，渲染开来。
　　梓玉看着他，只觉得两人身上都涌现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嘴唇微颤，想开口说话，然先从咽喉泛起来的是一阵酸疼，伴随着泪意。
　　恒钧先开了口：
　　“梓玉，倒是许久未见你了。”
　　梓玉微怔，一时竟无言。
　　恒钧看着她，面带忧色上前一步问道：
　　“你……”
　　梓玉下意识后退避开他，待退了几步才发现恒钧面色不佳。两人瞬时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尴尬，梓玉心中暗暗后悔，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他。奚桐言见状，忙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开口道：
　　“我也是许久未见六公主了，不若先去奚府中坐坐。”
　　梓玉应了，瞧着奚桐言苍白的面色，心中略带歉意。奚桐言了然地朝她笑了笑，表示并无大碍。
　　月季扶着奚桐言进了梓玉的车中，恒钧骑马随在一旁，一行人去了奚府。